苏禾一僵。
    教主大笑:“你也没那么笨, 山上只有我们四个——两只残缺的眼睛,两个眼睛需要的残缺,太妙了。”
    苏禾好一会找回声音:“你还藏了一个日符?”
    “是你们太笨了, 和那个孩子差远了,他把你炼进仪式里, 说明他只看不完整的预言, 就有猜测了。”教主说,“再动动你的脑子, 我只拿了一个日符, 但我怎么拿的呢?”
    苏禾想起来了。
    因为天赋高,被家族寄予厚望, 他小时候, 判词婆婆曾经送过他一张红纸, 说能断一次他的疑虑,是勉励, 也是结个善缘, 他一直留着没用。
    没想到婆婆还在纸上留了其他咒文,她出事时, 咒文被触发,引他前往艺术港湾。
    她是给自己找个殓尸人。
    他在婆婆的住处就找到了这个混蛋, 婆婆已经死了, 嘴唇就缝在这个混蛋的脸上,满脸是血, 对着他笑, 眼睛兴奋地颤抖。
    他们打起来,占卜台上还留着婆婆的最后一次占卜,被屋顶的光束照射, 是一个圆。
    无论他们怎么打,占卜台的那几张骨片都纹丝不动,像被咒法护住了。
    直到这个混蛋偷袭成功,他也动起真格,以手为刃,刀风一出,贯穿混蛋的身体,也打碎了占卜台的一角。
    一个骨片掉落,剩下的骨片都解开封印一样,被扫翻在地,那混蛋一吞那个骨片,突然爆发,泥鳅一样逃走。
    他立刻追上,碰上其他族人,两名族人去善后,剩下全力追捕。
    那个骨片……
    “自然是‘刀’剜下来的。”教主笑起来,“本来就是一个日符藏了两个意思,多亏你呢。”
    “……你是故意放我走的。”
    “可别这么说,怎么像我成了坏人?我都是听她的,没有背叛过她啊。”
    寂静,漫长的寂静。
    火中突然浮现一群叶子形状的人皮,张开鲜红的嘴唇。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还不是她太笨啦!!”
    他不再伪装,尽情大笑。
    斗篷人垂着头,再次握住了刀,杀意迸发,然而教主还嫌他的心被捅得不够烂,突然停止笑声:“你以为你只害死了她吗?那张笔仙纸……红色的,你不觉得眼熟吗?你真以为只是太阳火烧的?”
    嘴唇们围着再次僵硬的苏禾转圈,啧啧称奇:“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种脑子里只长肌肉的家伙,你从那个老婆子手里拿到断言纸的时候,就是苏荒加过料的,当你用它询问她的吉凶,咒文就与你绑定了,在你请笔仙时,进入笔仙纸的仪式里。”
    苏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。
    教主轻柔至极地说:“没错,就是苏荒唯一的那一次定轨。我猜,他应该是定下了他后进入仪式的那一条线。”
    笔仙纸绘制的仪式里,一旦有残缺的观测之眼进入仪式,立刻就会被锁在咒塔,也就是山顶的位置,仪式的阵眼。
    所以他们先抓住苏荒,谢潭也保证自己是最后一个进入仪式的人。
    但在苏荒的定轨下,只要有一条线,他是后进入仪式的,这个轨迹就被定死了,成为每一条线的必然。
    而且应该就是教主说的内容。苏荒与谢潭同级,他无法观测谢潭,所以只能定轨在自己的身上,他只要保证自己是后进入的那一个就行了。
    仪式开启,仪式里也明明有两个残缺的眼睛,阵眼却空着,躁动不安的仪式一定会诱导其中一只眼睛,到达山顶。
    在定轨下……必然是谢潭。
    “你早知道,为什么不提醒他!”苏禾怒吼。
    教主还在笑,却根本没有笑意,说着冷酷至极的话:“被算计成了,那不是他棋差一招,傻吗?”
    他哀叹:“哎呀,多聪明的孩子,可惜被老东西摆了一道,可怜呐,想给妈妈报仇,付出这么多,还是落空了,怎么会有这么苦命的母子俩?看得我这个舅舅心里不舒服!也是,到底是个孩子,咱们怎么能把自己的仇恨寄希望于孩子呢,这是大人该做的事啊!必须帮他们复仇——那老东西肯定还在山里,太阳火已经从山顶过来了,在咱们被炼化前,你得杀掉他呀,恶狼。”
    他一下子又笑嘻嘻的:“你要让他们母子俩白死吗?”
    苏禾一刀扬了他,不再听这些话。
    这家伙,一如既往,从来没有过心这种东西……就是个混蛋。
    但他偏偏被拿捏住了。
    “群舌”和“刀”,最终都会炼回完成态的观测之眼里,唯一能走出这里的,就是失去观测之眼能力的苏荒。
    老东西不惜把全族投进炉子里,放松他们的警惕,肯定有后手。
    只要没被炼进咒塔,定位变成其他几个凑数的次要祭品,他就有办法活下来。
    他们猜错了老东西的想法,在必死的情况下,什么舍弃人形、与神同等,他们几个都回归太阳了,唯一幸存的他就是老大!还不是继续为非作歹?怕是明天就把教团收入囊中了,失去观测之眼的能力算什么,灭族又算什么?
    而教主那个家伙,他也根本不在乎复不复仇,也不在乎自己的教团。
    他们同样想错了他,教主不在意黑山羊死不死,他居然真的全身心信仰着神明,只为了回收观测之眼,让黑色的太阳再次降临。
    所以,谁成为那个完成态,他都无所谓。
    可能家主会更好,但如果是谢潭,又有什么不行呢?
    就像他说的,那不是谢潭自己翻车了吗?教主就是这样想的。
    苏禾如同离弦一般冲出,斗篷一扬,露出他空洞的心脏,那是刀鞘。
    有一点教主说的没错,那孩子的死……她的死,都是他的过失,他的无能让他一次次失去。
    他死不能谢罪,所以明知道教主是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,他也必须出手。
    被太阳火焚尽前,他一定要找到苏荒,杀了他!
    到底躲在哪?那个老东西到底躲在哪?
    疯狂的人没能发现,他疾驰而过的火中,一大滩白色的粘稠液体,如同最纯净的镜子,铺在地面上。
    火光一过,就像镜子变幻角度,液体倏然一黑,映照与周围相同的景色,毫无违和感。
    动物的拟态一样。
    土黄色的巨大眼睛突然睁开,弯起,疯狂眨动。
    全是喜悦,极尽嘲弄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谢潭和女孩前往山顶的路上,遇到不少鬼怪。
    奇怪的是,这些怪物看不到他,但能闻到他的信息素,他们就是他引来的。
    怪不得女孩以为他是山中精怪,从她的视角,他确实不像人。
    但女孩没有再问,神色如常,他就没有再说什么,反正也解释不清。
    倒是那些怪物,被他吸引而来,却也不敢靠近,只远远坠着,如痴如醉地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。
    离山顶越近,鬼怪越少,跟踪他们的,也止步不前,不敢再靠近。
    他与女孩对视一眼,山顶果然有东西。
    “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。”谢潭说。
    女孩轻声说:“山顶藏着真正能下山的方法,这听着就违背常理,出于离开的愿望,我希望有这样的奇迹,但奇迹就代表意料之外……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。”
    谢潭不置可否:“你什么时候迷路的?”
    “山上起雾的时候。”女孩问,“你不知道吗?”
    “知道什么?”
    女孩瞧他:“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。”
    谢潭:“你想问我什么?”
    她说:“这座山上经常有人迷路,动物和……那些怪物也是,有人在春天的山里看到秋叶,在冬天感受到夏天的炎热,四季山就是由此得名。
    “还有各式各样的幻影,不止陌生人,有人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,有人看到自己长大后的朋友,还有看到另一个自己的,明明像真的一样,却又有微妙的不同,非常可怕。
    “可是,追着靠近后,又什么都没有,如果离得近,也可能转眼就不见了,或者根本碰不到,就像海市蜃楼,或者说,像雾一样。
    “这些怪事似乎也是起雾时发生的,雾散了,异常也就消失了,就有传闻说,山上有某种厉害的妖怪或者宝物,笼罩整座山,不管人鬼精怪,都逃不过它的戏弄,但也引来了许多不怕死的人。
    “打着灯笼的那群‘羊’,应该就是在找这个。”
    谢潭没有回答,他们到达了山顶。
    他一把拉住她,没让她踩到前方的石头。
    女孩瞬间后退一步,警惕地盯着前方。
    巨型石头边缘锋利,形状奇诡,像天地所凿,表面风化痕迹严重,布满裂隙与碎痕,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。
    直到它“簌簌”抖动,像一直趴着的野兽站了起来,石子和灰尘不断滚落,掉下悬崖,粉身碎骨。
    这是一只背着石头的巨型蜘蛛。
    每一条蜘蛛腿都是由一把人体四肢拧成的,缝隙里伸出的人类头发就是刚毛。
    它低下头,头胸部的背甲上,八只眼睛的位置是八张青白色的死人脸,喜怒哀怨俱全,或笑或瞪地看着他们。
    难怪山顶没有其他怪物。
    因为这里是“狮子”打瞌睡的领地。
    它的八张人脸在空气中嗅弄着,然后齐齐顿住了,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,所有的表情都变成了陶醉。
    它猛地扑向他们。
    谢潭用伞一顶,将女孩推出去,自己被卷进巨型蜘蛛的腹部,顿时一片黑暗。
    黑暗不是因为被蜘蛛的身体盖住了。
    他看向四周空旷而无尽的黑暗,很熟悉的场景。
    这是镜子里的空间。
    他刚才确实感受到下坠的冰凉感。
    女孩说的山中怪谈,显然就是烟雾镜,烟雾镜最早就出现在四季山……就藏在这只山头霸王的腹部下。
    突然,谢潭感觉到被什么贴了一下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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