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5章 崩溃从內部开始?王詹事我们是要赚银子的!
    万历九年的初冬。
    史书曾记载,河北宣德府为“万历九年九月大雪,山中积二尺,及春始消”,在小冰河期的影响下,许多北方地区自季秋以来便已然出现了大雪天气。
    不过由於某种不可抗力的原因,原本在歷史上从北方一直肆虐到南方,持续整整两年的大头瘟,已然算是彻底销声匿跡。
    但也仅仅是给南北百姓,减轻了些许负担罢了。
    入冬以来,原本便节节攀升的货物价格,更加是抑制不住疯涨的势头。
    京城百姓面对粮食、布匹等货物的价格都是愁眉苦脸,更加不要说其他地区的普通百姓了。
    可与之相比较的是,在寒冬时节,各个高门大户家中,却是有炊烟不断升腾而出,有些大户甚至昼夜不停,於子夜时分尤且能够听到高大墙院里头,那颇为娇俏的靡靡之音。
    甚至由於期货市场的出现,不少士绅商贾,拿著赚来的银子肆意挥霍,挥金如土。
    毕竟银子躺在期货市场里头,每日什么也不干便能够赚到数千两上万两,那谁还会把银子当银子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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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楼酒肆教坊司的生意越发红火,江南一些城市之中,一边是天寒地冻,一边却是歌舞昇平,各类奢靡酒水美食不断,甚至胆子大点的,规格都能类比皇宫。
    正如一场歷史的循环一般,朱门酒肉臭的故事又重新上演,豪绅商贾士族又再次获得了胜利。
    那些上层人的斗爭,一切代价都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,令无数普通百姓,在万历九年这场寒冬之中家破人亡。
    一切似乎便要这般尘埃落定?
    可短短半个月之后,这一场百年未见之狂欢,却出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。
    太仓州。
    王家府上的亭台水榭之间,竟然搭起了一间琉璃屋子。
    这屋子不大,便跟个亭子的大小差不多,最为显眼的乃是其四面的墙壁,皆是由琉璃板製作而成,透明澄澈的琉璃不单单能够隔绝寒冷,还能够让在屋子內的茶客,欣赏这冬日里的美景。
    这等雅致,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的,单单是要从京城將这琉璃运送到太仓州,还得保证琉璃不破,便是了好大的功夫。
    此刻,屋子里有个精致小炉子,上头烫著酒烧著茶,一干瓜果点心一应俱全。
    王世贞看著此情此景,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。
    “元驭兄好大的手笔,这等琉璃屋舍,悉数整个江南,也就你这里独一份了吧?实在是好生叫人羡慕~”
    王锡爵端起一杯温热黄酒,小小酌了一口,脸上並没有什么笑容地说道。
    “无非是京城里头的下人安排,令公子不正在京城,元美兄若有需,让孩子尽一尽孝道,却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?”
    王世贞则是笑著摇摇头说道:“老夫不指望那个孽畜了,王士騏那小子如今成日里便是在那期货市场混跡,算是彻底入了迷。”
    他没好气的样子。
    “老夫托著胞弟敬美前去管教,他倒是好了,跟此子一同流连混跡,却不知那期货市场到底有何蛊惑人心之妖法!”
    说起来,他先前托著弟弟王世懋前往京城,特別就是为了管教王士騏和王衡二人,却不想到头来,王世懋这快五十岁的人,却也深陷其中。
    “乱渐欲迷人眼~”王锡爵悠悠然说道。“他二人在京城將货物价格炒高一些,也算是给我等助力了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神情颇有些黯然。
    “只可惜我那逆子”
    王锡爵如今已然清楚了,自己那宝贝儿子並非是去哪里悟道,而是去了西山书院教书。
    名义上是教书,可在王锡爵看起来,这与背叛自己有什么区別?
    培育多年的优秀长子,竟然投入敌人门下,还对一个十四岁黄毛小子称呼师尊,对於王锡爵来说,乃是莫大的羞辱。
    王世贞知道对方对於这个事情耿耿於怀,连忙劝慰著说道。
    “令公子不过是一时间被迷了心窍,待到那西山分崩离析,他定然会明白其中道理的。”
    “但愿如此吧~”
    王锡爵面色阴鬱的模样,又將一杯黄酒下肚。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又不免想起一件事情来。
    “说起来,这半月以来江南局势倒是有些怪异”
    “怪异?”
    王锡爵紧紧皱起眉头说道:“前几月,吾等与江南各乡贤共举大事,再有著天下商贾助力,江南之货物,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占不到一点便宜,各类米麵粮油也是纷纷上涨。
    可这半月以来,竟无任何增长之势头,实在是咄咄怪事。”
    “想来却也不是时时都能涨的。”
    王世贞说出了一个猜测,可隨即却也感觉到不对劲了,也皱眉说道。
    “说起来倒也奇怪,照著我等估算来看,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,所剩下的银两也不多了,他张士元去哪里寻那么多银子,去给那些农户百姓?
    可过了这许久,那织造局却一点动静也没有。”
    照著他们的估计,江南织造局的崩溃也不过是在这一两个月之间了。
    天工织造机所產出的海量布丝绸,江南士绅商贾是不收的,运输往北直隶的运力也是有限,没有各地商贾的支持,等到张士元手头银子完,自然便是支撑不下去。
    这便是江南士族的阳谋,一方面截断江南织造局生意的进项和出项,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囤货居奇,提升各类货品价格,让原本便紧张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。
    江南士族可以靠著丰厚的家底,以及在江南百年经营耗下去,西山可是能够耗得下去?
    难道万历皇帝还真敢以朝廷神器,去插手织造局事宜?那这件事情的性质便变了,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战场,无非又是一场討论“开海”的朝廷政令討论罢了。
    “入冬了。”王锡爵强调著说道。“这天气越发冷了,货物价目理应上涨!”
    他们这些江南大户,有一个算一个,都囤积著海量的货物,便是等著入冬之后,给西山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清算。
    结果忙活儿了半天,货物价格倒是不涨了,那他们在这一来一去之间,所承担的存储运输损耗,那可就是彻底打了水漂。
    “想来確实有所蹊蹺。”王世贞思索著说道。“听闻近来江南出现许多藕煤,或许乃是西山送来的大量藕煤,输入江南之地,影响到了各类货物价目?”
    自晋商从京城溃败之后,西山便一鼓作气,將北直隶各地的煤矿矿山皆是收入囊中,许多隶属皇家和朝廷的煤矿,也一干被西山所承接。
    故而,这藕煤的生產已然是今非昔比,西山甚至能够將藕煤售卖到远在天涯海角的海南。
    “不是商议好了么?”王锡爵一拍桌案说道。“让那群商贾暂且忍一忍,吾等今后会一应补偿,为何还有这许多藕煤入江南?”
    王世贞面露苦色:“元驭兄,此事不可强求,江南这般大,吾等又非是官府,实在是难以禁绝。”
    “不行!”
    王锡爵近来变得十分暴躁。
    “万万不能够开这个口子,咱们便是靠著一股气跟张士元耗下去,若是这股气散了,我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!”
    王世贞身子抖了抖,也想到了失败的后果。
    不过他还是较为乐观的,自国朝创立以来,朝廷三番五次想要整治江南,有哪一次成功过?
    就算是本次让张允修占据了上风,他们手头上有著田地,又有著百万江南百姓在此,朝廷还能做绝了不成?
    翌日。
    晋商常廷玉以及浙东商帮的范汝梓共同踏入了王家后院。
    王锡爵端坐在后院的茶室之中,为这两名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贾,沏上了一壶好茶。
    “这一壶罗岕茶,自古便有素水兰香之说,廷玉兄你出生山西大族,喝遍了天下名茶,可我们江南的本地名茶,不知有没有好好品鑑一番?”
    常廷玉接过那杯茶水,顿觉得有些烫手,连忙將茶水放下来说道。
    “实在惭愧,小弟我喝不得烫的,且容凉上片刻。”
    王锡爵脸色一僵,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范汝梓,笑著说道。
    “汝梓侄儿,尔父范淶与老夫素来有些交情,如今他远在南昌府任职,这范家大小生意,皆是由你来决定,这杯茶水看起来你是得喝的。”
    他又將一杯茶端在了范汝梓的面前,范汝梓做书生打扮,显得有些怯懦,可却也是摆摆手说道。
    “伯父这般奉茶,小侄实在是惶恐之至,实在是不敢受。”
    “哼!”
    王锡爵不由得有些动怒,一拍桌案说道。
    “你二人皆是百般推脱,却將昔日约定忘记得一乾二净不成?”
    范汝梓出身范家,家里世代经营著四明山等地的薪柴贸易,不单单是薪柴,还有各类燃料煤矿同样有所涉猎。
    近来市面上燃料价格下跌一事,想来与范家也脱不开关係。
    “世伯.世伯”
    范汝梓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,反倒是显得王锡爵咄咄逼人。
    王锡爵有些气愤,又將目光投向那常廷玉说道:“廷玉兄,我等乃是同辈,便是將话说明白一点,昔日你我可是有过约定,要维持江南薪柴、煤炭的价目。
    事到如今,乃是我等与那张士元血斗的关键时期,尔等为何要降价?”
    这常廷玉代表著榆次常氏,乃是晋中富商,虽说比不上那王登库、范永斗几人,可却掌握著“北煤南运”的商路,多年来,山西、河北等地煤炭皆是由著常家运输至江南等地。
    常廷玉眯起眼睛来,看向了王锡爵,倒显得问心无愧的样子。
    “王詹事,这话便是有所偏颇了,我等早有约定,可却不是这般样子。”
    王锡爵从前在朝廷之时,曾经担任过詹事府詹事,故而相熟之人,还是会在私底下称呼其为“詹事”。
    可这会儿说出来,却有了那么一丝讽刺的味道。
    却听常廷玉继续说道。
    “昔日定下约定,你我双方共同合作,我等行商之人將价目提高些,王詹事也会將一干亏损补偿给我等。
    我常家不同於江南大族,乃是做著小本生意。
    连月以来,江南薪柴、煤炭价格居高不下,我等亏损何止几万两银子?却仍旧看不到银子。
    敢问王詹事,这其中是什么道理?”
    常廷玉背著手,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。
    “而今,那西山煤矿蠢蠢欲动,西山藕煤畅销全国,我常家若再这般下去,为西山抢占了生意。
    王詹事有各地好友接济,乃是王公贵族之上宾,可我常家可不想吃糠咽菜!”
    “你!”王锡爵脸上憋得通红,怒然说道。“不是说好了,过段时日便给银子!”
    常廷玉也皱眉说道:“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?此事不过是口头约定,到时候王詹事不给银子了,我常家又能如何?”
    他终究不太愿意得罪王锡爵,撇过头去说道。
    “王詹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,此不过是权宜之计,一点点燃料价目,影响不到大局。”
    “你!这个唯利.”
    王锡爵怎么也想不到,自己跟一个商贾说不清楚,险些骂出口,好在顾忌著与晋商们的合作,终究是忍了下来。
    范汝梓则是在一旁苦著脸说道:“世伯莫要太过动怒,这煤矿一事实在是太过麻烦,牵一髮而动全身,世伯应该知晓,那张士元占据了北直隶诸多官窑,所產出海量藕煤,售卖到全国各地”
    他哀嘆了一声。
    “我等不降价售卖,其余人也会降价售卖,最终这生意却给他人做了嫁衣,实在是无奈之举。”
    煤炭、木柴不比其他,西山可以说占据著主导地位,士族大家们想要压价,也不过是一时罢了,等到时间一长,隨著市面上的货物越来越多,江南士族们就算有再多的银子,也是吃不下来的。
    王锡爵则是愤然说道:“尔等便想著眼下之利益,却忘记了从前那张士元是如何对待尔等。
    晋商在张士元手头上吃了那许多苦头,全然都拋在脑后了?”
    常廷玉拱拱手说道:“王詹事,我常家没那么大的气性,只想著能赚些银子活下去,其中种种,还请王詹事恕罪。”
    说完这句话,他便起身离去。
    “在下还有些事情,先行告辞了,王詹事今后若还想著议事,便派人来通报一声,在下定然是隨叫隨到。”
    “常廷玉!你好大的胆子!”
    说了一番场面话之后,这常廷玉便转身离去,王锡爵对著他身后大喊,可前者却似没听到一般,自顾自地离去。
    范汝梓见到此情此景,不免嘆了一口气,对著王世贞劝慰说道。
    “世伯还请宽心,常掌柜不过是一时置气罢了,我等同气连枝,如何能够不互相帮衬。
    只不过大傢伙皆是靠著生意过活,眼见著別人多赚一点,自己少赚一点,任由著谁心里头也不舒服啊~”
    这范汝梓却还一口一个“世伯”地劝慰著,弄得王锡爵异常烦躁,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,摆摆手说道。
    “罢了~你也先行回去吧,此事我会修书一封给汝父,让他前来定夺。”
    范汝梓如蒙大赦一般,连忙点头说道。
    “那侄儿便先行告辞了。”
    他今日既然会出现在此,定然已经是得了父亲范淶的意思。
    二人心里头都明白,这番话不过是给王锡爵留了面子罢了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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