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8章 擎天护国 天下无双!真乃我汉家神剑也。
    腊月的临戎城,朔风卷著细雪,抽打著夯土城墙上新插的汉家旌旗。
    刺史府內,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著塞外刺骨的寒意。
    刘备正与关、张、阎柔、刘子惠等心腹围炉议事。
    朝廷的褒奖文书还没传到此处,秋冬战役彻底结束后,朝廷也会派来监军使者持节调查边將的实际战果。
    汉末虚报瞒报实属常情,但流程总是要走的。
    刘备一边探听朝中动向,一边在临戎厉兵秣马。
    子惠言及朝中事时,不由得担心道。
    “听闻清流那边在曹节把何贵人推到皇后的位子上后,好似反扑的更猛了。”
    “而司徒杨赐因病被罢免,换上陈耽当司徒的节点,也很凑巧,就在今年九月。也正是曹节开始扶持州將进攻五原之时。”
    “杨赐是故意隱退,想换个更不怕死的清流去攀咬曹节,还是有什么別的原因呢?”
    “尚不知晓。”刘备道。
    “备听闻,杨赐素来和袁绍一样,一直包庇党人,其府臣孔融更是多次在朝中抨击宦官。”
    “说到底弘农杨才是天下清流魁首,更是掀起清浊党爭的领头人。
    “目下,党人均遭受禁錮不得出仕,在朝中一直闹得最凶的两家却仍然安然不倒,说来也是奇了。”
    “唉,你们说,这党錮禁錮的到底是朝堂外的小姓,还是朝堂里的大姓。”
    简雍冷笑道:“当然是小姓,大姓躲避党的手段可多了去了。他们可以操控舆论让小姓去出头,自己是决计不会愿意亲自下场的。”
    “等到朝廷禁党人,这些屡世三公的大姓便在后包庇党人家属,坐收名望,还能一面在朝廷呼风唤雨,岂不美哉?”
    “世人都说,弘农杨氏满门清名,不像汝南袁氏子孙跋扈无忌。我看倒也未必,只不过杨家门风稍好,对子孙管的严格些罢了。”
    “这俩家本质上区別不大,世人都知,袁家脚踏清浊两条船,可谁能保证杨家在宫里头就没有人手。”
    “玄德,我们也不能只吊死在浊流一边儿啊。”
    “得在两边都有帮手,来日才好办事儿。”
    朝堂里的弯弯绕绕,刘备也管不著。
    “清浊之分备无心攀扯,好了,此事暂且放下,话说回朔方,马政,乃朔州立身之本,无健马,则无强兵,无强兵,则疆土难安!”
    “昔日,上好的马源掌握在鲜卑人手中。”
    “我朝对他们禁止输出铁器,鲜卑人就禁止良马入塞。”
    “有了朔方牧场,来日招揽西部牧民为我汉家放牧,鲜卑就再难用马源来威胁朝廷了。”
    “那些走私马匹的商贩豪强,也赚不到朝廷的钱。”
    “减少马匹方面的开支,就能减轻一部分赋税压力,后方百姓也能轻鬆多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已上奏朝廷,请復西京旧制,凡朔州愿为朝廷牧养官马之户,免其租税。一年之內,所有新归附之民,免田租、免芻稿、更赋、口算。一年之后,视恢復情形再决定。”
    阎柔立刻接口道:“使君,养马非易事,草料尤为关键。寻常马草如茭(菰草)、芻(乾草)、藁(穀草)、麦、豆、粟,仅能果腹充飢。
    然欲养出可长途奔袭、衝锋陷阵的精骑,非首蓿”不可。此草性甘温,最利马匹筋骨,膘肥体壮不易掉秤,长途驱驰亦少病患。此外,盐和精粮亦不可或缺————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手指点向案上简陋舆图西南角。
    “幸得归附老牧指点,朔方县正南,穿越库布齐沙海,便有一处天然盐池!”
    “此处盐池西京时称金莲盐”、青盐池”,我朝名盐泽”。是朔方郡最重要的盐產地。”
    “下官去侦查过,此乃天赐宝地,若能善加採运,马匹乃至军民所需盐分便可就地解决,省去后方千里转运摩费。”
    刘备眼中精光一闪:“好!盐源既近,马政基石已固,子健马政诸事,由你总揽!军中所有兽医,悉数归你调遣,现有军马,务必確保其安然过冬,不得因严寒伤病折损太多。
    来年开春,首蓿引种、盐池开採、草场规划,皆需儘早筹划,此乃我朔州强兵之基,万勿懈怠。”
    “精粮么————”刘备確实有点为难。
    战马不同於寻常的驮马,吃的得比人好。
    军中將士都得吃麦饭,战马得吃精粮,这消耗是真不小。
    “精粮备再想办法向曹令君要。”
    张飞闻言大笑道:“大兄,你可真是娶了个好新妇,一张嘴吃遍天啊。
    刘备斥责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
    “朔州目下百废待兴,没个三五年休养生息,如何振兴。”
    “目下,还得维持马政,蓄养战马,不靠朝廷调拨,光靠备一双手变出钱粮来吗?”
    “阎君,就按照方才的方略来办。”
    阎柔点头:“末將必殫精竭虑,不负使君重託!”
    就在几人对话时,厚重的门帘被猛地掀开,徐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神色凝重:“稟使君!朝廷所遣监军使者已至城外!”
    帐內瞬间安静下来,炭火的啪声格外清晰,所有人都明白“监军”二字的分量。
    所谓:中兴初,征伐四方,权置御史监军,曰督军御史;以他官监军,曰监军使者。
    事讫罢。至桓、灵后,兵事日多,復置之。
    这监军使者,其实就是汉代军队里的实际统帅。刘焉去益州当州牧之前,就是当得监军。
    使者是来核查战果?还是来分权掣肘?抑或是曹节一党派来的眼线?还是清流派来打击刘备的?
    都有可能。
    刘备念此神色不变,沉稳起身:“既是天使驾临,备当亲迎。诸君隨我出城,打探打探底细再说。”
    临戎城外,风雪稍歇。
    一支约百人的骑兵肃立雪中,甲冑鲜明,马匹神骏,透著一股不同於边军的雒阳禁卫气象。
    队伍前方,两名身著深黑色常服,外罩羊皮袄的宦官勒马而立,正打量著这座残破的边城。
    为首一人身材清瘦顾长,约莫四十余岁年纪,虽面相阴柔但他眼神深处甚是锐利。
    另一位则体型圆润,麵皮白净红润,脸上掛著和照的笑容,一瘦一胖,气质迥异,却都散发著內廷近臣特有的威仪。
    张飞跟在刘备身后,浓眉拧成了疙瘩,忍不住压低了嗓子嘟囔:“嘿!怎么派了两个阉人来?莫不是那曹老阉的狗腿子?”
    刘备用手肘重重顶了下张飞肋下,低斥道:“益德噤声,此非曹令君一党。”
    “听说是陛下的亲信——李巡、赵祐。”
    “之前都是曹令君的人来传信,这回是天子的人亲自到来,意义自然不一样了。”
    刘备打起精神。
    李巡在汉末宦官阵营里一直比较重要。
    汉末士人考试,为了爭取好成绩,经常行贿去改动兰台漆书经字。
    说简单一些,就是进行闭卷考试时,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,根本写不出標准答案。
    怎么办呢?他们靠著后台,硬是能把兰台里的四书五经,改成自己写的东西o
    这就叫《答不出来考题的世家大公子,只能忍痛把教科书改了!》
    人类考试制度诞生以来,应该没有比这更逆天的作现象了。
    东汉虽然有考制,但官场腐败,举秀才不知书,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。
    这些擅自改动官方经学资料的事件层出不穷,但官场上根本无人敢言。
    满朝清流士族互相包庇,也不会去拆自己的短,只有宦官李巡敢將这种情况反映给了汉灵帝。
    为了纠正被篡改的儒家经义,避免今后再被篡改,汉灵帝在熹平四年,令蔡邕在太学门前雕刻石经作为范本,这就是著名的《熹平石经》。
    从此六经才有了范文模版。
    三年后,鸿都门学问世,汉灵帝招揽大量的寒门子弟为官,治的就是这些无法无天的官场现象。
    按理说,刘备也是捡了出身不足的便宜的,他这身份再高点,就不可能被灵帝暗中抬起来了。
    另一个赵祐呢,是著名的博学多才的宦官。
    所谓:宦者济阴丁肃、下邳徐衍、南阳郭耽、汝阳李巡、北海赵祐等五人称为清忠,皆在里巷,不爭威权。
    这几个宦官与吕强等寥寥几人,不愿与曹节、王甫、张让、赵忠之流同流合污,所以在宦官阵营中名声很小。
    但只要是听过熹平石经的,基本都知道汝阳李巡的大名。
    刘备念此默然道:“李公,乃是汉家功臣。若非他当年力排眾议,揭露兰台漆书被人篡改、士子行贿作弊之丑行,力促陛下刻石经以正天下视听,我朝吏治就彻底腐坏了,其风骨,令人敬佩!”
    刘备快步上前,竟亲自扫开城门前的积雪,清出一条乾净通路,这才对著马上的李巡、赵祐深深一揖,姿態恭谨:“朔州刺史刘备,率朔州文武,恭迎天使驾临!风雪严寒,有失远迎。”
    李巡锐利的目光在刘备亲自扫雪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,脸上掠过一丝讶异,隨即翻身下马,动作乾净利落。
    赵祐也笑呵呵地跟著下马。
    “刘使君不必多礼。”
    “我等奉陛下钦命,持节巡查朔州战事,点验战果,厘定功勋。职责所在,叨扰之处,望使君海涵。”
    “天使奉旨而来,备自当全力配合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!”刘备態度坦荡,侧身引路。
    “二位中贵人,风雪苦寒,请入城歇息,容备详稟朔州情势。”
    温暖的刺史府正堂,炭火驱散了寒意。
    李巡、赵祐卸下披风,饮过热酒,便直入主题。
    李巡取出一卷盖有天子璽印的黄綾詔书,正色宣读:“制曰:朔州战事已毕,云中、定襄二郡,乃战时权借朔州刺史部,今当归还并州建制。
    五原、朔方,归朔方刺史部统辖。并州之上郡、西河、凉州之北地,亦当重归朔方刺史部辖制。此乃復汉家旧制,以明疆域,安边陲————云云。”
    刘备心中早有预料,平静领旨:“备必当妥善交接各郡,安抚军民。”
    刘备对此事早有了估算,还了云中、定襄两个郡,得了三个郡还不错。
    但刘备更想保全云中,毕竟前套平原在汉代是河套最肥沃的土地,且失去了云中,整个阴山三段防线就不完整了。
    得找个时间,回去跟灵帝商量商量,留下云中郡也归属於朔州建制,最好把徐荣也扣下。
    定襄郡又小又残破,还给并州,也就还了。
    从并州重新得到了西河、上郡这是好事。
    只要掌控了这两个郡,便如同扼住了南匈奴的咽喉,鲜卑人便没法从五原南下勾连南匈奴中的反汉势力製造动乱。
    就算今后羌渠单于控制不住西河王庭,刘备也能凭藉刺史身份,调发州兵,迅速派兵压制南匈奴。
    魏晋所谓的“匈奴汉国”的根基,將在刘备手中彻底斩断。
    北地郡么,得之,就能把河套三大平原中最后一个寧夏平原也拿下。
    这些郡在西汉时,本身就隶属於朔方刺史部,汉灵帝重归建制很正常。
    总的来说,这一次郡县交接,朔州是稳赚不赔。
    东汉初年划归併州、凉州的几个郡也都还回来了。
    朔州总算有了完整的防御体系。
    张扬本就是刘备一手提拔起来的豪强,在边塞根基很深,刘备是其举主。
    徐荣呢,原本跟刘备是同级的比二千石。
    如今被刘备举荐为二千石的太守,也算是受了刘备恩情,这俩人脉算是稳住了,只要他们还在,刘备就能牢牢控制朔州边防。
    隨著塞外的鲜卑人不断归附,刘备这个刺史的含量没怎么变化,可是护鲜卑校尉的含金量却与日俱增。
    王柔的南匈奴兵常年协同刘备作战,还同属於朔州建制,今后在北方打仗,刘备就能徵发南匈奴、西部鲜卑两支强力骑兵入伍参军了。
    李巡收起詔书后,语气转为严肃:“刘使君今岁,克復三郡,功勋卓著,朝野震动。”
    “然,本朝边將,虚报首级、冒领战功、侵吞缴获之事,屡禁不止,流弊深重。
    使君明晓军旅,当知其中关节。故陛下特遣我等亲临,一则核实首级、缴获牛羊、生口数目。
    二则查验朔方、五原户籍、田亩、府库之实。文书虽详,终需眼见为实。不知使君可愿陪同我等,踏勘朔方诸县,以明真偽?”
    “理当如此!”
    刘备毫不犹豫,慨然应允。
    “备愿亲为嚮导,请天使遍察朔州,是非功过,皆在天使法眼之下!”
    此举关乎全军將士封赏、朔州未来钱粮支持,以及自身清誉,刘备没报假帐,自然坦荡以对。
    赵祐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到:“使君爽快,我等其实在五原、云中已暗中盘桓数日,刘使君確实未曾虚报。希望在朔方依旧如此。”
    “劳烦使君带路吧。”
    刘备点头:“义公,备马。”
    朔方郡的巡察,持续了整整三天。
    朔风如刀,积雪没膝。
    刘备亲自陪同李巡、赵祐,深入这片刚刚经歷白灾与战火双重蹂的土地。
    “刘使君倒是真君子,各处首级都对得上帐目。
    “归附的百姓数目,我看也不用查了。
    “刘使君虚报也没有意义。”
    赵祐咳嗽了两声,喃喃道:“这朔方真是苦寒之地啊。”
    “谁能想到西京时,朔州足有上百万人口呢。”
    “气候不一样了,我朝天气严寒乾冷,寒暑移位,朔州无法恢復西京时的盛况,但好生经营,养几十万人还是简单的。”刘备转头看向宽阔的土地。
    黄河北、阴山南,八百里河套米粮川。
    在清代时期,后套平原其实还只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凉之地。
    后套平原的巨变,源於一位清末的治水奇才—王同春。
    他深諳朔方地势西南高、东北低的特点,在黄河北岸设立渠首,精心引水,开闢了“八大干渠”。
    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,后套平原终於蜕变为內蒙古最大的塞上粮仓。
    刘备將监军们带来三封县时,就与他诉说自己类似的构想。
    “这到的確是好土地啊,大河灌溉出肥沃的土壤,若非刘使君收復,这片土地怕是要一直沦落胡尘了。”李巡讚赏道。
    “可这么好的土地,光是给牧民放牧吗?”
    刘备勒马驻足,指著这片辽阔而沉寂的冰原,眼中燃烧著炽热的憧憬:“不全是。”
    “如今已经过了种植冬麦的时节,所以没种地。”
    赵祐摇头笑问:“种地只怕难为,我这几日巡视,朔方郡內,南北河道落差大。淤堵沼泽多,唯有阴山脚下的北假地適合种田,那问题又来了,如何取水?”
    刘备笑道:“二位中贵人请看,此大泽名曰屠申泽,周围淤泥肥沃。
    孝顺皇帝时,謁者郭璜曾在北地郡激河浚渠,率军民屯田,妙用黄河水位的自然落差,无需筑高坝,即可引水入渠!
    所谓的激河浚渠”便是在河中拋石筑引水堤,开渠引水灌溉。
    此术至今仍可在朔方沿用,朔方虽苦寒多沙硷,然得黄河天赐之水,若辅以沟渠引灌,则沮洳可变膏腴,荒漠能成粮仓。
    在此广修水渠网络,引黄灌溉,则水舂之力可利农桑,河漕之便可达四方。
    假以时日,朔州军粮足可自给,岁省內地转运之费,何止亿万。此乃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之业。”
    刘备的话语充满激情,仿佛眼前已不是冰封泽国,而是阡陌纵横、麦浪翻滚的塞上江南。
    “北河附近確实条件很差。但北假地和南河、屠申大泽附近都是上好的良田。教牧民且农且牧,还是能供养大军的。”
    “最多三两年,朔方刺史部就能变成一方沃土,不再需要朝廷额外供给钱粮了。”
    李巡静静地听著。
    待刘备话音落下,他讚嘆良久后才缓缓开口。
    “使君宏图,气魄恢宏,令人心折。然此等伟业,需海量民夫肩挑手扛,亦需如山钱粮支撑损耗,经年累月之功不懈,非朝夕可成。
    眼下朔州百废待兴,牧民四散,钱粮匱乏。敢问使君,这开渠引水、垦殖屯田所需之民,从何而来?”
    张飞道是:“那还不简单,去抓无业流民。”
    李巡道是:“恕李某直言,边地苦寒,战乱频仍。內地百姓,歷来寧入深山为盗,或依附豪强为佣,也不愿意来边州。
    “来到边塞则一穷二白,物价高昂,在这刘使君就是抓流民都留不住人,抓了人,人是会跑的。”
    “朝庭自有朝庭的顾虑,百姓有百姓的想法,使君的方法看似可行,但不好做,要么想孝武皇帝一样有文景之治的积累,国库的钱多到足以重金悬赏移民使其愿意前往边地。”
    “抓流民到边塞,但朝廷不给安家费,他们也会跑。”
    “显然,国库空虚之事,州將想必是清楚的。”
    “我朝自开国以来,边塞空虚,百姓纷纷逃离没入胡地之事,想必州將也是清楚的。”
    李巡说到了问题的关键,在此著重提醒。
    “再说钱粮问题,朝廷恐怕很难在供给,使君知道这一秋一冬,前线的汉军前后了多少钱么?”
    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另一名监军,赵祐笑著摊开手:“足足三十亿钱。”
    “其中三分之一还是效仿孝桓帝,向各地诸侯国借的钱。”
    这等数目,让在场眾人无不大惊。
    灵帝时收入不详,但桓帝朝的税收有具体例子可循,经过几次加税,每年赋税收入在六十亿钱左右。
    其中一半用於支出官僚俸禄和各方赏赐。
    一半用於皇家。
    其实国库净收入没有多少————
    封建王朝末年,收再多的钱也是入不敷出。
    官场贪墨解决不了,百姓越过越苦,税收越高,亡国越快。
    “三十亿钱,是我朝好几年的財政盈余。也就是说今年一战就把国库打空了,四面还欠著钱。朔州用度过大便被御史弹劾了,如今奏疏都被陛下压著呢。”
    张飞闻言眼神一颤:“二位监军,不对吧,我们朔州军才几个人,哪的了三十亿钱!”
    赵祐摇头:“唉,张司马,別急,没说光是朔州军,还有幽州军呢,但朔州兵马不足幽州四分之一,钱粮却了將近一半。”
    “我就与你算算帐,朔州七八万新编户的冬衣是哪来的?口粮是哪来的?
    朔州军北上时四百人,如今扩充到数千人,加上胡人义从、游骑斥候、烽燧兵、河渠兵、屯田兵,则接近万人。
    战死將士的丧葬费、棺槨费哪来的?战后的赏钱哪来的?粮道怎么维持的?
    各郡县重建官府,兴修城池,诸位都没想过了多少钱吧。
    从內地运粮到河南地外,前线每吃到一石粮,后方要消耗三十石,沿途百姓邮驛供给不停,冬季黄河结冰,船运走不了,就得走陆运。
    并州到朔州都是大山,徭役穿山越岭,冻死的,摔死的死伤无数,这些都需要朝廷颁发抚恤,不然他们的家人无人安抚,就会在后方作乱。”
    赵祐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雪水,泼在张飞心头。
    刘备也点了点头,朔州今年了不少钱,他是有所预料的,但没想到了这么多。
    这帐目跟刘子惠通计的帐目是基本对不上的,绝对有问题。
    李巡再度开口,语气沉重:“此番我等北上亲眼所见,曹节为供朔州数万军民所需,沿途徵发民夫十数万,寒冬腊月,驱役不休,风雪载途,冻毙道旁者,白骨露野。
    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者,更不知凡几,这累累血债,虽非朔州军民本意所铸,却也因北疆烽火而起。
    民生多艰,黎庶倒悬。战败,百姓苦,战胜,百姓也苦啊。”
    “一將功成万骨枯,试想,如果这一仗不打,能有多少钱粮用来賑贷內地灾民?能救活多少贫苦百姓呢?”
    阎柔、关羽等將领闻言面露复杂之色。
    “监军这么说,我们打了胜仗,还错了不成?你这不是胡扯吗?”
    张飞豹眼圆睁,按捺不住就要开口驳斥,却被刘备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。
    他深知,李巡倒也没有恶意,就是说一下后方看到的实情罢了。
    比起那些只会拍马屁的,李巡算是提前告知了刘备將来会面临的困境。
    “中贵人心在天下,所言民生疾苦属实,备亦出身寒微,深知稼穡艰难,岂能不知沿途生民因战事受苦?然备亦有一问,请中贵人思之。”
    刘备指著背后的河山,激昂道。
    “河南地不守,则阴山门户洞开,鲜卑铁骑若与南匈奴合流南下,并州糜烂。
    并州若失,三河危殆,雒阳、长安两京,朝夕可至烽火之下。
    届时,天下惊扰,生灵涂炭,受灾之人何止千万?
    此非备危言耸听,乃前车之鑑!昔年匈奴寇长安、羌人逼雒阳,史册斑斑。
    备今日所为,非为一己之功名,实为夺回汉家屏障,为后世子孙爭一片安身立命之土。
    若因惮於艰难,畏葸不前,坐视胡虏坐大,侵吞河山,我辈便是千秋万代之罪人,后世將如何评说?”
    “再者,如果照监军这么说,那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抵抗鲜卑了,鲜卑人马走到哪,我们就退到哪。”
    “一寸寸將江山让出去,把国门给鲜卑打开,让他们肆意进入关內抄掠,只要不打仗,就不会劳民伤財,如此能行吗?”
    李巡摇头沉思道:“打仗百姓受苦,不打仗就得看著国防线不断內移。此事也確实为难那。”
    刘备正色道:“就算再给备一次机会,备还是会选择打朔州。”
    “打朔州,受苦的是沿边百姓。”
    “不打朔州,来日鲜卑之祸由此瀰漫中原,受苦的就是全天下的汉人!”
    “备以为,中贵人心繫天下,既然敢於揭露我朝士人的真面目,自当也能看清朔方战事虚实。”
    李巡闻言,默默点头:
    他们自然不知道五胡乱华就是从并州糜烂开始的。
    并州作为北边三州的中心,遭受鲜卑入侵的次数最多,损失最严重。
    凉州烂了,好歹还有三辅作为屏障。
    并州烂了,南匈奴直接造反,整个黄河北面都得完蛋。
    东汉放弃了朔方刺史部,曹魏、西晋两朝又內迁胡人到太原,在并州养蛊,最终把汉人王朝彻底玩完了。
    这地方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是要守的。
    经过刘备这么一解释,李巡倒也豁然开朗。
    李巡和刘备的辩论,其实就是从秦朝就开始的守边派与弃边派的矛盾。
    內地的百姓和官员是不在乎边塞烂成什么样的。
    自己活在相对安逸的环境里,边土弃就弃了,反正在边塞吃苦的不是自己。
    胡人来了我跑就是。
    地方上的流官只管捞钱,看到鲜卑人肆虐也不管。
    压根没有人想过,这么退下去,今后总有一天汉人的边塞是会退步到黄河流域,甚至长江流域的。
    最终南北朝大战乱,南方汉人再没有统一天下,是由北方的鲜卑化汉人普六茹坚、大野世民统一天下的。
    在汉末,因为边州多战乱,无法创造经济价值,还需要內地財政供养,於是弃边论盛行。
    无论是內地的官员还是百姓都不在乎边塞。
    由是魏晋南北朝的汉人被胡人压缩到长江以南,这结局就显而易见了。
    目下刘备算是朝中唯一一个主张守边的。
    “刘使君这一仗也確实打出了汉军的骨气,壮大了守边派的声势。”
    李巡感慨道。
    “巡不懂边务。”
    “但听闻此言,便知使君境界远在我等之上了。
    “君考量深远,此事倒是我等气量狭隘。”
    “然某还有一个问题,既然使君打下来,那就得守住,迁徙百姓来守边?”
    “人口迁移,一般只有王朝初期,对土地人口掌控力较强时做得到。”
    “彼时对於北方百姓来说,关內关外其实都差不多的,都被战爭破坏的一片狼藉,也都需要从头开始经营。”
    “大汉歷经三百余年,內地该开发的地方都差不多了,人都往黄河中下游两岸跑。把內地人迁徙到边关肯定民怨沸腾。”
    “加之,刘使君出身寒微,也应当清楚,我汉家官吏拆迁百姓,向来的手段便是把百姓粮食烧了,屋子烧了,祖坟挖了,路上抢掠一番。
    通过强行拆迁人口,能迁到聚集地的其实就只有一小半,其他的百姓全会死在路上或者卖给人当奴僕了。拆迁百姓,才是地方官赚钱的主要手段呢。”
    “当年在凉州便是如此,结果呢,闹得凉州汉人跟羌人联合造反,时至今日叛乱都未曾完全平息。”
    “加之,要是迁徙在籍百姓,那肯定是从最近的并州迁最节省成本,可是并州百姓为了朔州之战吃尽苦头,迁途中还没到就得被小吏折腾死一半。
    如果出现这种状况,那就会发生今年四月那样的庐江农民大暴乱。十几万人乱了,又得派兵镇压。朔州就不得安寧。”
    刘备点头。
    李巡確实是务实有能力的宦官,一眼看出了朔州当下最紧急的事务。
    汉末的百姓深受官吏压迫,就像一团火,冒一下火星子,立刻就会掀起大乱。
    刘备思索片刻,目光扫过冰封的屠申泽,投向更远的、风雪瀰漫的阴山,语气凝重:“迁徙之事,备从未想过强掳內地百姓,庶民安土重迁,强行迁民无异於恶政,备亦深恶痛绝,备之法,在此!”
    他扬起马鞭,直指阴山以北那苍茫未知的塞外。
    “拓跋詰汾虽率残部遁入漠北,然今冬酷寒,百年罕见之白灾肆虐。塞外苦寒,远胜河南地。彼等仓惶北窜,牛羊尽失,草料无著,部眾离散,如何熬过这漫漫严冬?
    来年春暖雪化之时,塞外必是哀鸿遍野,饿殍载道。
    届时,我军只需传檄各部,昭示汉家仁政,凡愿归附者,免赋税,给田亩,贷种粮,助其重建家园,为求活路,那些走投无路的胡人部眾,自会扶老携幼,翻越阴山,投奔朔州。
    此所谓以胡实边,以夷制夷”,假日时日,不费我汉家內地一民一粟,不伤我父老一丝一毫。引塞外欲求生之胡眾,充实朔州,屏障北疆。此乃备思之经年,献於陛下的平天策”!”
    “以胡实边,以夷制夷————待胡患清剿,边塞安寧,再行批次迁徙汉民,逐渐实边,防止降胡做大。如此两难自解。”
    “这前前后后,或许得持续数年光景吧。所以备才向陛下进言,三年定边,五年平寇,如能顺利执行,大体五年,边塞就能安定下来。”
    “嗯,明白了。”李巡喃喃重复著,这才真正看清这位年轻边將的胸襟与那深不见底的韜略。
    心中也更加讚嘆,刘使君出征的第一年,就有如此战果,若真给五年,指不定真能稳住边塞局势。
    “刘使君確实思虑周到啊,老奴之所以在此处处问询,也是为了看清刘使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    “说实话,在雒阳朝廷里,刘使君名声不太好。”
    “我现在才看清楚,什么贪暴边將,什么虚耗国帑,阉党僕从,这些来自雒阳清流士大夫的攻訐詆毁,在此显得如此可笑。”
    “刘使君出塞征战,不畏寒暑,一秋一冬,河南地胜负决也。”
    “不伤我百姓徙边,而能屏藩北疆,化敌为民,神乎其技。壮哉!刘使君!
    你真乃我汉家定鼎北疆之神剑!有此平天策,何愁边患不靖?何愁社稷不寧?”
  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,猛地对著刘备,在冰冷的雪地上,深深一揖到底。
    这是发自肺腑的敬意,更是对之前误解的深深歉意,更是对汉家有此良將的欣喜。
    一旁的简雍,见证了刘备从四百胡骑起家、一路毕路蓝缕,此刻眼中也泛起酸涩。
    他苦笑一声:“中贵人明鑑。玄德仅率四百人北上云中,与胡骑爭战,几番血战,方得始终!”
    “我们確耗费钱粮甚巨。”
    “但是,我就想问一句,三十亿军费就算了一半也是十五亿,这当真都是我朔州军民的吗?”
    “沿途大小官吏,他们谁敢说自己没有吃油水?”
    “军费取自民脂民膏,但我们可没白吃!”
    “当年段颖平个东羌,了四十四亿,我们平西部鲜卑,的可比他少多了!”
    关羽也是猛地上前,提高声调,激愤无比:“后方运来的每一粒粟米,都化作了將士果腹之力,每一枚铜钱,都变成了箭矢刀锋,抚恤战死袍泽的孤儿寡母,賑济冻饿待毙的归附百姓。
    这哪一项不是吞金的窟窿?可曾有一丝一毫,流入我等的私囊?內地百姓转运之苦,我等岂能不知?”
    “可若没有我们这数千儿郎顶在这阴山脚下,来日胡骑破关,铁蹄南下,肆虐並冀,涂炭中原。
    到那时节,阳的袞袞诸公,內地万千黎民,还有閒情逸致来品评我等功过?怕是该哀嘆自身性命与妻儿安危了!”
    张飞也道是:“就是,俺兄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。”
    “在他之前,可有人愿意来看朔州一眼?”
    “可有人想过来救救沦落胡尘的汉民?可有人敢跟鲜卑人顽抗到底?”
    “说白了,朝中人弃边,把骨气也一通丟掉了。”
    “朝中百官懦弱无能,只知口诛笔伐,空谈道义,皆是亡国佞臣!”
    “好了,云长、益德、宪和。”刘备阻止了他们继续喷人:“当初陛下问备需多少兵马,备言效仿开国名將祭肜,以五千郡兵威震北疆!非是备狂妄,实乃深知北疆之患,在根不在表。
    边將无能,丧权辱国。朝臣空谈清名,不肯务实。故而我等一腔孤勇奋死边塞。
    今日朔州光復,三郡归治。此战过后,阴山诸塞尽在掌握,胡人主力丧胆。
    十数年內,阴山以南,当无大股胡骑胆敢正面叩关,纵有小股流寇越山,偷掠些许牛羊,亦如疥癣之疾,边军游骑足以荡平。
    朝廷可將更多兵力、钱粮,用於应对中部鲜卑。此亦是为我大汉社稷,节省一方巨耗,换得西北军民喘息之机。”
    “再者,如有了阴山牧场,有了鲜卑牧民,我们便能鼓励牧民养马,减少对鲜卑马匹的以来。”
    “往昔,鲜卑人开高价,边塞走私商人便抬价,一批战马几十万钱,上百万钱都是常態。”
    “为了打贏鲜卑,朝廷不得不买马,可我大汉国库之財,皆取之民脂民膏,利润却都被鲜卑人和豪强大商赚取。”
    “马价越高,伤民越深,百姓对朝廷恨之入骨,国祚继而动摇。”
    “朝廷如能在朔州恢復牧苑,蓄养优良战马,便不会被胡人和商人从中取利。”
    “一来,减少了我朝在购买战马方面的支出,二则也可减少对百姓的盘剥。
    “
    “取朔州,短期来看耗尽国財,实则是久安之本,备,还望两位监军明察。”
    “我朔州军绝无贪瀆之事,每一笔帐目,都记录在册,子惠拿来给监军看看。”
    两位监军使者检查完后,对视了一眼。
    眼中各自流露出钦佩之色。
    “说得好啊!州將!”赵祐闻言激动得难以自抑,躬身行礼。
    “使君擎天之志、护国之诚!胸怀天下,智勇无双,乃我朝柱石!汉家有使君,实乃苍生之幸,陛下之幸。
    使君放心,某等此番巡查所见所闻,必当字字句句,如实稟奏陛下。绝不负使君一片赤胆忠心,绝不负朔州將士浴血之功。”
    李巡亦道是:“些许问讯,方见刘使君铁血丹心。”
    “我大汉朝终究还是有良人啊。”
    “刘使君在朔方安定北边,我们这些宫里人也就安心了。”
    刘备连忙双手將二人扶起:“二位中贵人言重了!若朝中袞袞诸公,皆如中贵人这般清正体国,明察秋毫,体恤民力边情,备纵是肝脑涂地,亦能安心守此北门。”
    风雪之中,两清宦一边將,双手紧握。
    李巡握手时分,悄声道:“刘使君这五年,也未必会一直留在边塞的。”
    “朝廷也需要你呢。”
    一日后,监军仪仗的鑾铃声渐渐消失在通往并州的官道尽头,骑兵捲起一路雪尘。
    张飞一直目送著队伍远去,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灰白的地平线上。
    他嘟囔道:“奇了怪了!大兄这俩阉人————呃,中贵人,真就就这么走了?临走没伸手要钱?俺头回见著这样的!”
    他凑近刘备,眼里满是困惑:“他们该不会是憋著啥坏水,准备回去再告刁状吧?”
    刘备望著使者消失的方向,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,看到了阳深宫的重重帷幕。
    他缓缓摇头,嘴角泛起一丝笑意。
    “益德。”
    “庙堂之高,江湖之远,宦海浮沉,人心向背————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。不是顶冠束带便是忠臣,也非身处宫禁即为奸佞。”
    “侯览、王甫、曹节、张让、赵忠之流,结党营私,祸乱朝纲,自是国之大蠹。
    然————亦有如这李巡这种身在宫闈,心繫天下之人。
    李常侍为大汉公义,不惜得罪满朝显贵。此等风骨,岂是阉宦二字可轻辱?
    吕常侍久在內廷,清廉自守,屡次上书为良士请命,其心亦可昭日月。”
    “天下之大,忠奸各半,岂能以出身定论?我等来此为的是大汉社稷,是心为不让胡马度阴山。
    只要心存此志,无论是庙堂袞袞诸公,抑或是宫禁之人,不分清浊皆可为同道。
    这朔州的基业,北疆的安寧,需要所有心向汉室之士同心戮力,方能守护。”
    寒风卷过,吹动刘备的衣袂。
    他的身影在苍茫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挺拔。
    玄德不知道的是,李巡、赵祐等人此番到来,不仅是为了巡查政绩。
    更是灵帝暗中安排的活棋。
    由於倒戈浊流,刘备又在边关一枝独秀,朔州军在雒阳朝廷树立了眾多清流朝敌。
    被御史弹劾钱如流水就是个例子。
    虽然朔州军確实受到了曹节额外关照,了不少钱就是了————
    李巡、赵祐这次回京后,则將会彻底改变刘备在朝堂里孤立无援的局面。
    “刘使君。”
    车马未行多时。
    李巡忽然策马回探。
    “我与赵监军在临戎给你留了陛下的文书,待我们走后再看。”
    刘备不解道:“陛下还有什么旨意?”
    李巡笑道:“刘使君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    “使君,年节前,我们雒阳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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