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扬威幽都下,直捣胡人巢。
    连绵的毡帐如灰暗的云层,一直铺到黄河岸边冻结的冰带上。
    牛羊焦躁地在被啃食过度的草场上悲鸣,空气中瀰漫著牲畜死亡和粪便堆积的窒息气味。
    魁头坐在马扎上,却感觉身下的皮毛冰冷刺骨。
    他刚刚收到来自二弟扶罗韩於沃野方面的急报:“皇甫嵩、吕布已破广牧,兵锋直指沃野,城中顷刻溃散。刘备主力已在南河现身!兵威天覆,不可阻挡。”
    几乎同时,三弟步度根派出的传令兵也滚爬进来,带著哭腔:“大人,关羽已夺高闕!”
    两份军报如同两道炸雷,轰得大帐內死一般寂静。
    临戎城內各部渠帅继而炸开了锅!
    “这么快!和连呢?乞伏紇干呢?”
    魁头暴跳如雷,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大案,酒水肉食泼洒一地。
    他那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,此刻只剩下狂怒带来的扭曲和深重的恐惧。
    “他们八千人!就算被击败,难道几日之间就死绝了吗?连个报信的马都跑不出一匹?废物!一群没用的废物!”
    推寅深陷的眼窝里精光闪烁,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刻骨的凝重:“从九原城陷落伊始,老夫便苦諫,趁汉军立足未稳,放弃朔方城池之累,將大部人口、牲畜驱赶至阴山之北,退保塞外,以待良机。”
    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部落大人们。
    “然推寅无能,满夷谷败绩,老夫已是戴罪之身,言语轻微。尔等贪恋城郭和塞內的丰美水草,心存侥倖,一再延误,致使钳形之策被破。
    如今东西消息断绝,汉军如疾风暴雨席捲而至,想必是和连已经大败,汉军才能举全军之力杀来,此非天亡我等,实乃人祸。临戎已成死地!鸡肋也!”
    “推寅!你这老匹夫。”
    魁头额头青筋暴跳:“此刻说这等丧气话作甚,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你若有本事,当初就不该在满夷谷损兵折將。”
    “也怪这场大雪————害杀我也。”
    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拓跋詰汾突然嗤笑一声,那笑声在死寂的大帐中格外刺耳:“魁头大人,现在不是爭论早知如此的时候。我阿爸说得对,下一场白灾很快將要来了,临戎守不住的。阿爸一个月前就早早提议迁徙,大王您捨不得这郡城。如今火已烧到眉毛才知道推责。”
    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:“当初大人不是放下豪言,谁都別出手,你要在阵前单独会会那知命郎”,亲手斩下他人头吗?如今刘备就在南河边,你的机会来了。”
    这话如同尖针,刺得魁头脸上血色褪尽。
    当初在部眾面前为了提振士气而放出的豪言壮语,此刻成了巨大的讽刺。
    单挑刘备?看看和连的下场,魁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顶门。
    “你————拓跋詰汾!你安的什么心!”魁头色厉內荏。
    扶罗韩看著兄长这副模样,心凉了半截,沉声道:“兄长!爭吵无益,如今之计,唯有即刻迁徙!將所有能带走的牧民、牲畜,即刻撤离。
    西走鸡鹿塞,穿哈隆格乃沟口,翻狼山!只要人活著,牛羊在,退入河西大漠深处,与凉州的河西鲜卑各部会合,便非绝路。”
    拓跋邻环视帐中大小头人,声音带著一丝悲凉。
    “然————汉军穷追不捨,速度极快,若无一支精锐断后阻敌,迟滯其追击步伐,恐怕不等我们翻过狼山,就被汉骑截杀殆尽了。
    “牛羊被抓完了,咱们也就完了。”
    此言一出,大帐內瞬间死寂,落针可闻!
    “断后”两个字,重若千钧!
    所有人都明白,在这绝境之中留下断后,无异於將自己钉在死地。
    一道道目光,或闪烁,或绝望,或推諉,最终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最高处的魁头身上。
    沉重无比的压力袭上心头,魁头浑身僵硬。他嘴唇哆嗦著,眼神游移不定。
    “断————断后?谁愿意留下?本大人要主持全局,调度迁徙事宜,岂可身陷险地————”
    声音越来越低,毫无底气。
    扶罗韩看著他这位名义上的西部统帅,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。
    他哀嘆一声:“兄长————各部大人看著您。您贵为大可汗长子长孙,都不愿为族人断后流血,那么————留下来的人,谁还有战意?谁还愿意卖命?
    只怕————只怕您前脚刚走,后脚临戎城就————”
    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,但那含义如同冰冷的河水,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。
    投降汉军么,不丟人,胡人没有荣辱道德感,只臣服强者。
    现在西部各部落臣服鲜卑,是因为大可汗把他们征服了,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当鲜卑人。
    当各部大人察觉到大可汗在西部的统治乏力,像拓跋父子这样怀有二心的大人就不在少数了。
    魁头脸色惨白如纸,额角冷汗涔涔而下。
    他被逼到了悬崖边缘,无路可退。
    终於,在万般惊惧与巨大的压力下,魁头髮出一声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嘶吼:“好!本大人亲自断后!我率五千本部精锐殿后,为尔等爭取时间!推寅带著剩下各部,即刻驱赶部眾牲畜,向西往鸡鹿塞走!一个时辰內,必须拔营!违令者,斩!”
    拓跋詰汾眼中闪过一丝嘲弄,立刻躬身:“遵令!”
    推寅嘆息一声,也深深一揖。
    一眾大人如蒙大赦,纷纷躬身领命,慌忙退出大帐,唯恐慢了一步。
    寒风怒號,南河两岸无垠的原野上,天空阴翳,凛冽的西风捲起冰碴,如同刀子般刮在人脸上。
    吕布、皇甫嵩的得胜之师以及数千新降且士气高昂的胡人健儿,如同一条玄色的怒龙,踏碎了河岸,一路突进!
    先锋皇甫嵩麾下的幽冀劲卒斥候,很快快马回报:“州將,临戎方向大批部族驱赶牛羊西逃,且有数千胡骑精兵於临戎以南的草场上集结,意图结阵断后。”
    刘备正立马於一处可俯瞰南河冰面的高丘之上。
    远远望去,无边无垠的枯黄草场上確实看不到有什么人跡。
    周围的胡人都跑了。
    “魁头!他竟亲自断后了?”
    刘备眸中寒光爆射,如同雪地里燃起的幽火。
    他没有丝毫意外,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冽至极的弧度。
    那笑容带著无比凌厉的杀机与一往无前的决断:“传令三军!追杀魁头!”
    今日,寒冬,天阴无雪。
    汉军追击部队迅速南下,在黄河几字湾的拐角处遭遇到了魁头的殿后部队。
    的卢马越过冰冷的河滩,被霜雪冻得僵硬的土地硌得马脚生疼。
    刘备来到阵前,眺望著鲜卑人布置的阵型。
    这些年经过擅石槐汉化组的不断学习,鲜卑人的布阵已经跟汉军很像了。
    他们的骑兵並不是一窝蜂的衝锋骑射。
    而是分成小股纵队轮流骑射、衝击。
    刘备隱约能从阵型中看到伍、什、屯、曲的建制,这几乎就是照抄汉军的模版来的。
    步兵的曲长叫曲军侯,副官叫假侯。
    骑兵的曲长则叫骑千人。
    每位骑千人手下满配则有两百名骑兵。
    刘备一口气从前后二部、羌胡杂骑、倒戈的鲜卑牧民中抽了十五个骑千人,由汉军將领作为监军。
    总计得骑卒三千,步卒四千。
    步骑七千阵型尚未展开,便见魁头方已经开始向汉军左右两翼机动而来。
    毫无疑问,这是一场平原决战。
    战国末年,河套还是典型森林草地复合带,考古核心样本中松柏粉比重超过35%。
    至东汉,木本植被锐减,草本粉反超至60%,说明林木减少、草场扩大。
    在靠近临戎县的沃野南岸,更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。
    斥候广布。
    双方没有丝毫隱藏军队,玩弄招的机会。
    “魁头若不能在此挡住我军,胡人的羊群就无法从鸡鹿塞转移到塞外。”
    “这一战將是不同以往的血战。”
    刘备丝毫没有小瞧鲜卑骑兵的意思。
    “胡人驍勇善战,马术过人,但是重视財物,故而平日在我军境內作战,往往一击即走。”
    “而如今我军到了临戎,朔方胡人已经无路可退,困兽犹斗,会变得相当难缠。”
    “全军准备决战!”
    嗡嗡嗡。
    军號吹响,战鼓齐天。
    鎧曹陆续分发鎧甲。
    先锋开始向前推进,为后方队列爭取时间。
    作为三军统帅,刘备已经不需要负责前线具体的作战战术了。
    那是各级屯长、曲军侯要做的事儿。
    在战前做好大方面的战术规划,哪一部兵马执行出了问题,统帅及时补救就好。
    实际上,战场上瞬息万变,各部將领心思各异,很难统筹听令於统帅。
    就比如吕布。
    吕布作为三军先锋,麾下并州狼骑並未等候军令,侦查到胡骑的一瞬间,全军便与敌人交上手。
    几千人的部队,展开行军前后左右能形成好几里路的纵深,遇到突发事项,靠统帅传令是根本来不及的。
    前军的反应能力,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后军的成败。
    这几百并州兵骑投入进去,在数倍於己的胡人阵线中绞杀。
    虽然鲁莽,但吕布巧妙地拖住了胡人的进攻速度,並为大部队展开阵型预留了时间。
    作为顶级边塞武人,吕布的战爭直觉告诉他,不能等到本部阵型遭遇胡人突袭再进攻。
    如此,后方的將士连鎧甲都没机会穿上。
    古代也不可能实现长期穿甲骑马行军,都是临阵穿甲,临阵上马。
    先锋在野战中就是担负著整个军队的命运。
    先锋完了,整支部队基本就垮了。
    “骑士上马。”
    “宋宪、成廉、侯成、魏续,各领一百兵骑,轮流冲阵。”
    吕布迅速调整阵型,五支骑兵洪流,如同五条咆哮的怒龙,在辽阔的草原上与胡人先锋骑兵轰然相撞。
    魁头麾下集结的是整个西部草原最后的精华,数千名朔方鲜卑精锐骑兵,胡人先锋呼喝著古老的战號,如同狼群四面扑食。
    另一方,则是一支规模小得多的八百并州兵骑。
    “杀—!!!”
    第一轮碰撞,兵骑如同陨石砸入冰湖,最前排的鲜卑骑兵与兵骑持矛纵横交错。
    噗嗤!噗嗤!令人牙酸的骨肉破碎声瞬间炸响。
    吕布操持大戟,月牙小枝如同死神的镰刀,或横扫而过,將数名胡骑斩为两截,或直刺而出,轻易洞穿鲜卑皮甲,將骑士如破麻袋般挑飞。
    战马所过之处,竟硬生生型开一条血肉模糊的真空地带。
    “哈哈!痛快!”
    吕布正值壮年,挡者披靡。
    他身后的成廉、魏续、侯成、宋宪,如同四头嗜血的恶狼,紧紧护卫吕布两翼。
    成廉、宋宪手中矛戟如毒龙出洞,专刺敌骑咽喉。
    魏续斩马刀翻飞,侯成则挥舞一柄沉重的鉞戟,专劈马腿。
    八百狼骑紧隨其后,瞬间將鲜卑看似严密的衝锋阵型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裂□。
    鲜卑阵中,一名身著华丽皮裘、头戴风帽的千骑长见状又惊又怒,用鲜卑语厉声嘶吼:“拦住那汉將!杀了他,赏牛羊千头,奴隶百口!”
    重赏之下,数十名悍不畏死的鲜卑勇士狂吼著,不顾生死地从两侧向吕布包抄而来。
    吕布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:“撤!”战马心有灵犀,猛地一个急停转向,碗口大的马蹄在冻土上刨出深深印痕。
    “跟隨吕君撤!”
    八百兵骑紧隨吕布,毫无迟滯地向侧后方脱离接触。
    只留下原地扑空、挤作一团、甚至互相碰撞的鲜卑追兵。
    这些从五原逃回太原的汉人,本就是常年生活在一起的乡党,亲密无间,配合得当。
    是以吕布带著几十个骑兵,几百个骑兵的时候能纵横天下。
    当了一方诸侯,部队被杂兵稀释后,很快就不行了。
    听从统帅旗令的精兵才是战爭之矛,封建时代多数底层杂兵其实就是凑数的o
    他们在战场上连挥舞兵器朝著敌人衝击的胆量都没有。
    敢於拿刀杀人者更是百里挑一。
    八百个敢冲敢打的骑兵,进退自如,就是最顶级的战爭兵器。
    吕布如臂指使。
    “追!別让他跑了!”
    鲜卑人被冲了一轮,见吕布败走,双目赤红,挥刀狂追。
    谁料吕布率军后撤不过百余步,眼看鲜卑追兵刚刚调整好方向。
    他猛地勒住马韁!
    “转!”吕布怒吼如雷。
    八百狼骑在疾驰中骤然变向,再次凝聚!而且这一次,他们巧妙地藉助了撤退时拉开的空间,拥有了更完美的衝刺距离!马蹄声骤然由散乱化为整齐沉重的闷雷。
    轰—!
    第二次撞击!
    这一次,吕布选择的切入角度更加刁钻。
    正对著那千夫长所在的中军核心。大戟带著毁灭一切的威势,直取那风帽,那千夫长惊骇欲绝,慌忙举刀格挡!
    鐺—!
    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缓首刀应声而断,千夫长双臂剧震,虎口崩裂。
    吕布大戟余势不减,精准无比地掠过他的脖颈。
    喉间喷洒著滚烫的血泉,那人很快栽落马下。
    周围的鲜卑亲卫发出哀嚎核心大乱。
    吕布趁势猛衝,如同绞肉机般收割著生命。
    他光是一个人就杀了十个骑兵。
    成廉、魏续、侯成、宋宪疯狂扩大战果,鲜卑中军被彻底搅乱!
    “长生天啊!这————这汉將难道是魔鬼吗?”
    远处观战的另一名扶罗韩目睹此景,脸色惨白,声音都变了调。
    “他————他怎么能在马上如此灵活?衝进来还能再衝出去再衝进来?”
    魁头坐镇后方,看著那支人数不多却如入无人之境的兵骑,脸色铁青,牙关紧咬。
    吕布飞將的凶名他早有耳闻,但亲眼所见,才知这“飞將”二字是何等恐怖。
    那不仅仅是个人勇武,更是对骑兵战术掌握的炉火纯青。
    他猛地抽出佩刀,指向吕布方向,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暴怒:“吹號!集结所有能战的勇士,给我围死他!不惜代价!用人堆也要把他堆死!”
    苍凉的牛角號声响起。
    更多的鲜卑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,试图將吕布这八百骑彻底围死在核心。
    面对汹涌扑来的包围圈,吕布眼中非但没有惧色,反而燃起更加炽烈的战火。
    他猛地一夹马腹,竟不向包围圈薄弱处突围,反而再次朝著敌阵最厚实、气势最凶悍的方向衝去。
    “跟紧某!再冲他一回!”
    吕布的吼声带著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。
    “喏!”八百兵骑齐声应和,声震四野。
    轰—!!!!
    第三次碰撞!
    这一次,吕布將骑兵的衝击力发挥到了极致,他如同箭头,成廉、魏续、侯成、宋宪分护左右,形成一个最锋锐的三角锋矢。
    大戟在前,如同破浪的巨舰船艄,所过之处,人仰马翻!
    密集的鲜卑骑阵被硬生生凿穿,试图阻挡的鲜卑勇士,无论是弯刀劈砍还是长矛攒刺,都被吕布格挡躲避。
    坐下的神骏更是关键,在吕布操控下,战马腾挪闪避,总能找到最细微的缝隙,带著主人如同鬼魅般穿透层层拦截。
    三次衝锋!三次凿穿!如同三记沉重的铁锤,狠狠砸在鲜卑大军的脊梁骨上。
    每一次衝锋,都精准地打断了鲜卑骑兵蓄力的衝锋势头,將他们搅得七零八落。
    每一次脱离,都如同毒蛇收回獠牙,让鲜卑空有庞大数量却无处发力。
    当吕布带著八百骑再次从乱军中杀出,浑身浴血却气势如虹地勒马回望时,那数千鲜卑骑兵的阵型早已支离破碎,士气更是跌落谷底。
    许多鲜卑骑兵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,握著缓首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    吕布的这一举动,令刘备对他刮目相看。
    远在后方的张飞见此也是不由得眼中大震。
    “州將,这吕布的兵骑真是驍勇啊。”
    刘备点头,他不喜欢吕布的为人,但也从没小瞧他的能力。
    就吕布这一手骑兵衝击战术,绝对是汉末天板。
    吕布死前对曹操所说的,曹公带步兵,我带骑兵,天下无敌,这话绝对是真的。
    单说骑兵方面的造诣,整个汉末无人能与之相比。
    刘备见吕布守兵將要回阵,急忙下令道。
    “趁著并州兵骑阻击敌军,队形快速展开。”
    “步卒居中,骑兵布於两翼。”
    汉军左翼为皇甫嵩,右翼为张飞。
    刘备本人居中掌控全局。
    激烈廝杀一阵后,眼见后方大部兵马已整顿阵型,并州兵骑一路佯退,撤入己方军阵。
    追击的胡兵在汉军阵线前,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弓劲弩打击。
    人沸马嘶中,数十骑落马身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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