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里正在下雨, 雨有些大了,道路泥泞,在黑夜的笼罩下, 一切都如此浑浊。
    女孩套着雨衣,举着一盏高脚油灯, 山羊角的雕刻在她的嘴唇印下一道弯曲的影子, 像一个怪异的笑。
    她等到了今天的客人。
    她为两名黑山羊带路,他们是来给姜家驱鬼的。
    最近一到深夜, 姜家主宅的灯会一路亮起, 一直到家门前,紧随而来的就是门铃声。
    她的父母怕得不行, 所以出来接客的是她。
    她并不害怕, 人们的恐惧来自于未知, 但她知道每晚到门前的是谁。
    她死在蜘蛛怪物嘴下的哥哥,每晚在找回家的路。
    她心里只有一片平静。
    她并不愧疚, 也不心虚, 对她而言,在这个选择向疯狂靠拢换取权势金钱的家族里, 情感是麻醉剂和陷阱,只有暂时没有危险的人和蠢货会被麻痹。
    如果不是她实在没有天赋, 在那个世界的人鬼眼中能量低得几乎看不见, 四季山里她被哥哥妹妹故意甩进百鬼路“嬉闹”时,就已经死了, 后来被拿去交换的祭品也一定是她。
    这里不是家, 是一片危机四伏的丛林,都是一群动物,她所做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或者获得谁的爱, 这是一场角斗,她在谋求生存。
    他们穿过姜家主宅的走廊,吊灯投下昏黄的光,墙上原本挂的书画被各式各样的镜子取代,没有死角地照着他们的身影,层层深入。
    黑山羊的来者发出赞许,就像微服私访看到郡县里有好好执行政令的皇帝。
    女孩脆脆地说了两句奉承话,似乎自己也不解其意,一看就是大人教的,两个黑山羊一笑,没放在心上,也没怎么关注她。
    驱鬼只是顺便的事,他们这一趟,主要来“提货”的。
    女孩转回头,砖红色雨衣的遮挡下,她的小半张脸仍然映照在镜子里,像被抽空了情绪。
    她不喜欢这些镜子。
    宅子里有过其他的神像和祭拜的物件,都是姜家试图寻找的荣华富贵路,她在宅子里走动,不可避免会看到这些东西,每一次都令她感到不安。
    就像住着一个看不见、摸不着、参不透的生物,于是只是这个小小的宅子,都随时可能失控,这让她深陷被动的窒息感里。
    正途限制了姜家的野心,近两年姜家找的都是歪门邪道,供奉这些神啊鬼啊,少不了“代价”,献祭就是普遍的手段,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纯洁的孩子优先。
    显然,她是那个每次都被第一个递上去的名字。
    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,姜家找的虽然邪,但都有点真本事,给出的答案都一样——她这样与神秘隔绝的品色,白给邪神都嫌弃。
    由此荒唐地逃过一劫。
    但她不能一直指望对方的水平,遇到一个骗子,她就可能栽了,何况都邪门歪道了,什么做不出来?
    她之前听到了,有个大师说姜家一直登不上最后的天梯,是因为家有不祥物,阻碍了家族的运势,至于这个扫把星是谁,简直是根据答案出题。
    如今她找到烟雾镜,让姜家搭上黑山羊,父母不把这话放在心上,但他们只要听过,明日姜家又哪个不顺,他们就会想起哥哥因她而死,妹妹因为她的平庸而成为交易品。
    不如永绝后患。
    她掐住指尖的那根头发。
    那是上一次,她跟随父母前往黑山羊朝拜时,一个比她大的漂亮男孩给他的。
    她因为指引黑山羊找到镜子,也有了朝拜的资格,她在人群里跪伏,抬起头,只觉得那面镜子太大了,有天地那么大,明明一片漆黑,镜子里却好像有空间,无穷无尽,就是一个立起来的深渊,随时可以吞掉在场所有人。
    感觉非常不好。
    她每一次都觉得无比漫长,于是她伏得很低,尽量把自己藏起来。
    那个男孩不一样,他偷瞧过一次,居然没被发现,他异常兴奋,用惊奇赞叹的目光盯着镜子。
    那个男孩主动找上她,他想知道镜子的所有事情,而经过几次相处,她也选中了他,作为她了解另一个世界力量的钥匙。
    她询问他的名字。
    “没有名字。”他歪头,“你要称呼我,可以叫我‘七’。”
    “七?”
    这听起来只是序号。
    男孩读懂她的表情,笑嘻嘻地说:“你会给祭祀用的家畜好好起名字吗?妖魔鬼怪那么多,总有要‘投石问路’的时候,我就是那颗小石子啦,黑山羊有备很多这样的‘货’,我还是刚顶了别人的编号呢。”
    女孩不说话了。
    男孩有些惊奇:“哦,你也是你家里的‘货’。”
    他笑起来:“你要小心啦。”
    她果然没有选错人。
    她从他那里得到一根头发,是他从自己的发结揪下来的,被她掺进妹妹的吃食里,确保万无一失。
    于是她的妹妹成为了那个交换的祭品,听说她的父母还有一些犹豫,但原本可有可无只当下属进贡的黑山羊,却点名要她的妹妹作为交换。
    那个男孩很高兴,他告诉她,她那个妹妹不仅比她有天赋,甚至比她这个发现镜子的人,与镜子更有因果。
    但怎么可能呢?所以不是她妹妹的因果,是那根头发的主人,“七”的因果。
    于是,她用镜中有神的情报,和他又换得一根头发。
    他们之前测试过,她可以借他一根头发发挥出的力量是多少,她喜欢把控到细枝末节。
    但她也没有鲁莽地直接使用,姜家淘到过一面邪性的镜子,和日记本一样大,据说可以复制镜子尺寸内的物品三次,还有一次机会。
    在信仰黑山羊的烟雾镜后,怕冲撞新神,姜家忍痛把其他镜子相关的物件都扔掉了,她把这面镜子藏下了。
    她复制一根头发测试,确定和之前一样。
    万事具备。
    今夜,姜家前的一路灯光只亮了短暂的一段时间,就随着主宅的所有灯光一起乍灭,沉进黑暗里。
    惨叫声闷在宅子里,没有雨声大,雾飘远了,就听不见了。
    下一秒,谢潭看到新的一片雾,在报道“姜家灭门惨案”。
    他仔细看着报道的人数,意识到什么。
    那一晚,除了失踪的二女儿,姜家一个都没逃过,包括两名黑山羊。
    ……也包括,早就被送走的奶奶。
    力量失控了。
    有血缘牵绊,不需要回家的引路灯,鬼也能找上门,无一幸免。
    “啊,我想起来了,镜子被放在圣水上了,家主好像还把族人的头发都泡在里面了。”
    “七”可有可无地回忆道。
    镜子……是镜子的影响,鬼怪的力量被加强了,而且加强的部分具有唯一性,复制不出来。
    她在这一步失算了。
    “七”兴致勃勃地说:“黑山羊因为你们家的灭门很振奋呢。”
    没错,两个黑山羊族人死掉,黑山羊没有震怒,而是振奋。
    镜子能带给他们无尽的力量,这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    男孩终于感觉到女孩的沉默,思考她为什么沉默。
    啊,是因为超出控制,她也差点死掉了吧。
    于是他拍着她的肩膀,似安慰似感叹:“血缘真是恐怖的东西,这和诅咒有什么分别?幸好现在你全家都死光啦。”
    姜临霁盯着他的笑,想,是啊,失控了。
    她并不在意父母和妹妹的死,还不如那两名黑山羊值得关注,所幸黑山羊没有追究的打算,还视她为又一次的功臣。
    虽然有偏差,但从结果看,依旧很完美。
    那她为什么有些喘不上气呢?
    莫名的,她脑海里响起方言唱的村歌,老太太牙都掉光了,歌声闷在五官里,摇摇晃晃,含不住似的,怎么也说不上好听,但就是能让失眠的她睡着。
    明明一切都在计划里……怎么就失控了呢?
    一片新的雾飘来。
    图书馆办公室的窗外,阴雨连绵。
    姜临霁看得有些出神。
    她不喜欢这场雨。
    更确切地说,她不喜欢笛丘的天气。
    现在是该下雪的时节,但笛丘就是这样,没到深冬前仍有可能下雨,有一年夏日炎炎还飘了雪花。
    平日的天气就更莫测了,晴着晴着,突然就阴了,没有任何征兆,甚至动物都做不出提前的反应,“天气预报不准”在笛丘市不是一句可有可无的抱怨,而是共识。
    无法推测,没有规律,生活在这里,每天都像开盲盒,每一秒都是随机事件。
    混乱,失序……无常。
    如果让姜临霁评价这座城市,她会这么说。
    多么可怕?
    一遍遍走向末日,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
    “合作愉快。”她像知道谁在看着,平静地说,“休息一会吧,等你醒来,世界就会回归秩序,迎来新生。”
    雾散了,谢潭猛然惊醒。
    他的脑海原本混乱不堪,只是机械地看,但这一瞬间,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。
    反应之快,如此清晰明朗,简直不像他抽丝剥茧推理出来的,像面临最恐怖的危机时瞬间爆发的求生潜能。
    黑山羊也好,教主也好,姜临霁除掉他们,不是为了报复,是为了维护一种秩序。
    所以,她的最终目标也不是不死诅咒下的黑山羊、肆意妄为想成神的教主。
    是那个源头。
    烟雾镜。
    今朝!
    她要用那把刀杀掉陆今朝!
    谢潭突然疯狂挣扎起来,寻找这里的出口,差点栽下黑雾:“镜面在哪?我要出去!”
    黑雾吓了一跳,紧紧抱住他,谢潭想推开,想起黑雾是陆今朝的能量,手又僵住了,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黑雾放他出去。

章节目录

靠劣质信息素风靡怪谈漫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欲望社只为原作者432Hz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432Hz并收藏靠劣质信息素风靡怪谈漫画最新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