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6章 初见赵祯
    是夜三更,万籁俱寂。
    冬至郊祀大礼的仪仗队已悄然驶出宫城,七头巨象身披斑斓文锦,背负鎏金莲花宝座,由锦衣象奴跨颈驾驭,为仪仗前导。
    旗仗队紧随其后,禁卫身着五色甲胄,手执高耸旗旌、巨幅宫扇、描金画戟。矛戟上皆缀五色丝绦铜铃;旗扇上皆绘蟠龙、猛虎、祥云、山河;旗旌高约五丈,巍然矗立……
    数十人高擎大旗齐唱礼乐列队行进;或执巨斧,或挎长剑,或举锐牌,或持镫棒……前赴后继朝南郊进发。
    此浩荡仪仗须先于圣驾抵达青城斋宫,列阵以待。
    寅时三刻,文武百官、皇亲国戚齐聚大庆殿,皆依制各着礼服。
    殿门外信幡、龙旗、相风乌、指南车及木、象、革、金、玉五辂车驾次第排开。
    远近更有全副武装的禁军铁骑,数以万计,环护大内,甲胄凛凛,肃杀之气悄然弥漫。
    待大宗伯执牙牌奏报:“若今请中严奏外办。”钟鼓声震,赵祯在万众簇拥下登上玉辂。
    禁军铁骑在前开路,引导圣驾出巡,千乘万骑自宣德门浩浩荡荡而出,沿御街南行,经景灵宫,诣太庙行告庙礼。
    太庙乃供奉列祖神主之所,凡册立太子、祭拜天地,必先告庙。依“左祖右社”古制,太庙建于大内左前方,毗邻景灵东宫。
    沿途人山人海,万民翘首。众多赴京应试的举子亦闻讯而至,引颈企盼,以期瞻仰天颜。
    三苏父子便在其列。
    省试临近,苏轼和苏辙在兴国寺闭门苦读,足有两月未出。
    然郊祀大礼,三年一度,此等盛事,岂容错过?
    父子三人遂出门观礼。
    既出庙门,自然要顺道往吴记川饭一探。
    观礼罢,三人熟门熟路来到麦秸巷中,却见店门紧闭,门外贴有一张告示,满纸都写着两个字是“放假”!
    这一放便是三日,直至廿四日方才恢复营业,三人顿觉天塌了。
    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。
    见父翁意兴阑珊,苏轼趁机提议:“爹爹,孩儿下月年满二十,春闱在即,冠礼或可从简。不若请吴掌柜操办一席,既全孩儿之礼,亦弥补今日之憾。爹爹以为如何?”
    苏洵欣然颔首:“善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何双双早已听清欢和二郎描述过门那边的光景,但耳听为虚,今日一见,以往脑补的种种景象方才落到实处。
    果如清欢所言,仙家食肆并不气派恢弘,单论规模,比吴记川饭大不了多少。
    店中陈设也如吴记般简单,除桌椅、柜台外,唯有伫立在角落里的那个名为“空调”的法宝,据说热天可唤来冷风,委实神妙!
    那扇透明的琉璃门显然也是仙家造物,门外则是白茫茫的一片,仿若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中。
    谢清欢平日里总被小师妹压着,今天终于可以摆摆大师姐的派头,正色道: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灵。莫看此间店小,实则仙气浓郁,身处其中,令人神思通畅,身心舒泰。”
    何双双凝神感知片刻,略显颓然。
    完全感受不到清欢口中的仙气,也没有神思通畅的感觉。
    花钱学艺终归不如拜师么?又或许……是我钱给得不够,以致仙缘浅薄?
    她正胡思乱想,忽然间,琉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,一条粗腿率先迈入店内,随后是圆鼓鼓的肚皮,最后才是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。
    三个厨娘立时行礼问好。
    吴建军笑着点点头,他看了儿子发来的消息,知道何双双三人也要接受培训。
    吃罢早饭,父子俩出门买菜。
    李二郎和孙福则往肉市、鱼市里采买,只买平时一半的量。
    孙福只觉忐忑不安,毕竟,厨娘只需在厨房里做菜,伙计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。
    采买途中,向李二哥请教。
    李二郎笑道:“吴掌柜说过,来咱们店里用饭的,无论仙凡贵贱,皆为食客。咱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,断不会错。”
    话虽如此,当食客陆续登门,感受到一道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,又见众仙家不仅身着奇装异服,发型也各异,孙福仍然紧张得嘴唇发颤。
    “又新招一个服务员?”熟客直接就问了,“之前那个呢?”
    “两个都来了,这不快到冬至了吗?来店里帮几天忙。”
    “冬至有什么讲究吗?”
    不等吴建军开口,徐川抢先道:“放在一千年前,冬至可是和春节齐名的重要节日,宋人称之为‘亚岁’,过冬至就和过年一样。”
    略一停顿,又问吴建军:“吴老板,前几个节日,你们都会推一两道宋时的菜肴,怎么今天改卖羊肉汤了?”
    四川人过冬至,少不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,宋人却没这食俗。
    至于宋人冬至吃什么,吴建军早已从儿子处获知,坦然作答:“冬馄饨,年馎饦。这次虽然没做馄饨,但推出了另一道流行于宋代的冬日小吃——水晶脍。徐爷可要来一份尝尝?”
    “来一份!”
    徐川四人相视而笑,吴老板对宋时的饮食文化研究颇深,复原出来的菜自然也差不了。
    这番对话的违禁词太多,频频触发两界门的和谐机制,直接被屏蔽掉了。
    孙福只见双方嘴唇翕动,却不出声,只道是仙法使然,心下暗暗吃惊。
    眨眼间,店里便已座无虚席。
    培训第一天,孙福只负责上菜、收碗、抹桌子等杂活,忙起来后,便无暇他顾,只专注于手里的活计。
    因为只做一边的生意,后厨相对轻松,何双双和锦儿偶尔也出来上个菜,顺便一睹仙家真容。
    一看之下,不禁大感意外。
    仙家无论相貌、着装还是发型,都和两人预想中仙风道骨的模样相去甚远,甚至不如凡间的某些牛鼻子老道出尘飘逸。
    何双双心里疑惑,悄悄问谢清欢,后者连连摇头道:“非也非也!不再拘泥于皮囊,这正是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体现。双双姐可曾听说过铁拐李?”
    师徒二人恍然大悟。
    目睹何双双师徒的真容,客人同样大感意外。
    “真不是亲戚?!”
    这是吴建军今天听得最多的一个问题。
    不怪客人疑惑,以现代人的观念,有这颜值,干啥不比当厨师强?哪怕自己开个餐馆当主理人,也比在苍蝇馆子给人打工强啊……这得开多高的工资?年薪低于二十万能留住人?
    先前搭讪谢清欢失败的人,现在又有了新的目标。
    只是这一次,这些小年轻都学精了,不再直白地索要微信和电话号码,转而采取迂回策略,先从提供情绪价值开始:“这是你做的菜?怪不得这么香!”
    更有甚者,在点菜时就开始了:“这菜是何厨娘做吗?那我要这个!”
    何双双的阅历远非谢清欢可比,立时察觉出隐藏于示好后的动机。
    仙家也有七情六欲么……
    “看我作甚?”见小何频频走神,吴铭板起脸道:“机会只这一次,能否抓住,全看你这三天表现如何,不要让自己后悔!”
    何双双连忙收敛心猿,专注于烹饪。
    忙忙碌碌又一日。
    是夜,赵祯宿太庙。
    翌日,十一月廿二。
    早上六点刚过,吴铭便已到店。
    这是近三个月来,他到得最早的一次。
    无他,只因郊祀的仪仗队今早将自南薰门出城,驾诣青城斋宫,途中会路过麦秸巷口,机会难得,必须凑个热闹。
    吴铭打开店门,一众店员也已到齐。
    不止吴记六人,麦秸巷里,家家户户携老扶幼,皆争相赶往巷西口。
    御街两侧的御廊里人潮汹涌,几无落脚处。
    沿街禁军执戟肃立,维持秩序;百姓跂踵翘首,屏息以待。
    礼乐铜锣之声已隐隐可闻,由远及近,越发嘹亮。
    在前引导的禁军铁骑率先闯入众人的眼帘,随后是煌煌仪仗、华贵车辂,络绎不绝。
    当四匹骏马牵引着那乘大驾玉辂缓缓驶出朱雀门,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“万岁”,霎时引得万民山呼,声震九霄!
    吴铭只觉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,仔细端详那乘豪华的帝王车驾,但见顶部覆盖着成簇的镂金大莲叶,四柱和栏杆上皆雕刻有精美的玉盘花和龙凤图案。
    玉辂不设车帘,居中设一御座,赵祯端坐其上,两名近侍伴立左右。另有一侍从官候在一旁,唤作“执绥”,以备官家不时询问。
    护卫玉辂的禁军,皆戴黑色幞头,着黄色宽衫,腰系锦绳。另有身穿朝服的官员二人,各自手执朝笏,面对着玉辂倒行导引。玉辂后随行四人,手中分别托举着阻拦人马通行的“行马”。
    虽无车帘,怎奈侍从阻挡视线,从吴铭的角度,只能看见赵祯的衣角,无缘一睹御容。
    这大驾玉辂他倒是在书里见过,相传为唐高宗时所造,乘之安如山岳,连放在车上的水也不会摇晃。
    庆历年间,朝廷曾经召集能工巧匠试图重造一辆玉辂,可“乘之动摇不安,竞废不用。”坐上去摇摇晃晃的,最终还是沿用前朝的古物。
    玉辂里,正自闭目养神的赵祯闻此山呼万岁之声,微微睁眼,问道:“行至何处了?”
    执绥官恭敬作答:“回禀陛下,方过朱雀门。”
    “朱雀门……麦秸巷可是在朱雀门外?”
    “此刻正行经麦秸巷西口。”
    赵祯心念一动,侧首朝左望去,视线却被侍立在侧的张茂则所遮,不由轻轻挑眉:“嗯?”
    张茂则知官家所想,却面露迟疑之色。
    执绥官亦察觉天子意图,进言道:“陛下,此举恐有违礼制,兼涉安危之虞……”
    “尔等何以充耳不闻?”赵祯略微沉声,“黎庶万民,正呼其君。退开。”
    这自是托词,张茂则心知肚明,然圣命难违,只得略略侧身,让开一线身位。
    刹那间,群情沸腾,欢声雷动!御廊里观礼的百姓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,连李二郎和孙福也随之振臂高呼万岁。
    吴铭却愣了下,这一幕的既视感太重,似乎不久前,川大也曾上演过类似的场景。
    赵祯的视线越过张茂则,望向那条依傍内城城墙的幽深小巷,那便是麦秸巷了,瞧着竟是如此陌生。
    世人皆道天子富有四海,当了官家方知,连京畿这天子所辖之地亦不甚了了。纵使岁节巡幸,也只在内城里打转,稍涉远途,或滞留稍久,朝臣必谏言如流。
    他真正熟知的,唯有宫墙里的一亩三分地罢了。
    若非吴记川饭坐落于此,此等不起眼的民居小巷,恐永无踏足之日。
    想到明日便可品尝吴记珍馐,赵祯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。
    御廊里,谢清欢失声大喊:“师父!快看!是官家!”
    吴铭自然也看到了,但见其头戴通天冠,身着绛红色龙袍,尽管面容被垂落的珠旒所遮,难辨真容,也算是初见了。
    见众店员激动万分,情难自禁,他不禁哑然失笑,心想等明天赵官家御驾亲临,你们不得高兴得晕厥过去?
    这也正常,一国之君,只要不是昏庸至极,出巡之际,万民必定景仰欢呼,历朝历代皆然。
    若非早知明日要迎接圣驾,吴铭多半也会心潮澎湃。
    赵祯只略微扫了眼麦秸巷,随即安坐如初。
    玉辂随庄严礼乐渐行渐远,万岁的声浪也随之涌向南薰门,终不可闻。
    围观人群如潮水般散去,吴铭也率领店员随人流折返。
    今天是周六,六人回到店铺时,三老已经到店,皆以眼神相询。
    吴铭并未立即解释,等出门买菜时,才将观礼之事告知。
    陈萍笑问:“明天就要接待一国之君了,紧不紧张?”
    “紧张啥?做个菜而已,又不是考试。再说了,我现在可是灶王爷的化身,在老百姓眼里,指不定谁尊谁卑呢。”
    话虽如此,吴铭当学徒那会儿,曾也以国宴大厨为目标,却不料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。
    四人采买而归,备料不提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千乘万骑出南薰门,驻跸青城斋宫。
    斋宫以南一里许,即郊坛所在。
    是夜三更,赵祯驾诣郊坛行礼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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