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。
    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。
    顾长歌是顾长歌。
    而我,顾怀薇,只是我自己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我一直都知道,自己不是一个性格很討喜的小姑娘。
    討喜的小姑娘应该阳光明媚,天真烂漫。
    而最开始的我,像一条饿极了的野狗,眼里没有纯良的光,只有企图和渴望。
    我和姐姐长著相同的脸,这是我的荣幸。
    但我那双眼睛里藏著太多锋利的野心,让人觉得刺眼、咄咄逼人。
    太尖锐了,不好相处。
    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我。
    年少时,我被人欺负,总觉得要豁出一条命。
    就算被打得要死,也要咬掉对方胳膊上的一块肉。
    我不怕死。
    別人都说,我是小疯子。
    抢饭时,我一个人能抢两份。
    身板小,力气也小,可我动作快,眼神毒。
    抢到了就揣进怀里,躲进桌子底下。
    孤儿院里一群孩子围著我,想拖我出来,可就是抓不住我。
    他们说我像条狡猾的活泥鰍。
    我还挺开心的。
    我觉得那不是骂我,是夸我。
    夸我厉害,夸我身手敏捷。
    只要是我抢到的东西,有我自己一份,就有姐姐一份。
    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。
    她像贫瘠土壤里生长出的鲜,美好得不真实,连孤儿院里粗暴的护工和冷漠的老师,对她都格外和善。
    我不一样,我满身尖刺。
    令人憎恶。
    有叔叔阿姨来挑孩子,我就拼了命地往前挤,推开別人,脸上掛著笑,对每一个大人说:“我很乖的,请看看我。”
    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是剥夺別人的机会。
    但我没办法。
    孤儿院里的生活资源匱乏,不爭不抢,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
    在孤儿院里的所有小孩都想过上好日子。
    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。
    我比別人多吃的每一口饭,都是抢来的。
    仓廩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。
    吃不饱饭的人,是不讲究什么道德的。
    我卖力地推销自己,用尽所有方式去吸引他们的注意,只希望有一个体面的叔叔阿姨拉我和姐姐一把。
    我想像过,他们对院长点头,然后牵著我们的手,带我们去一个温暖的家,允许我们叫他们爸爸妈妈。
    可幻想终究是幻想。
    但我想得太过美好了。
    我又瘦又小,眼神凶狠。
    我身上没有孩童的天真,没有无辜又水润的大眼睛,只有拼命地想要摆脱现在贫困生活的急迫,我伸出手想要往上爬,但又因为意图太明显,什么也抓不住。
    那时,我太小,还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。
    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。
    姐姐和我不一样,姐姐有一颗热络的心,比我要討喜。
    有许多叔叔阿姨想要领养姐姐。
    这个时候我才发现,我爭来抢去,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,反而拖累了姐姐的脚步。
    我和姐姐说,你一个人跟那些叔叔阿姨走吧,这样你就有新的爸爸妈妈了。
    但是姐姐不愿意放弃我。
    姐姐是一个表面温柔,但是內心很坚韧的人。
    她直接对院长说,如果有人想要领养她的话,必须带上我一起,不然的话她不愿意。
    领养两个小孩的负担多重呀。
    那结果当然是再也没有人愿意领养姐姐。
    我和姐姐就这样在孤儿院长大。
    中间还遇到了有坏人想要欺负姐姐,被我和姐姐联手送进监狱了。
    像那种坏人就应该把牢底坐穿。
    但我为了离开孤儿院之后可以继续读书,选择签下谅解书,拿上赔偿款。
    我和姐姐就在拿了那笔钱之后离开了孤儿院。
    其实离开孤儿院之后,日子反而好过了一些。
    我和姐姐努力读书,租最便宜的房子,计算著赔偿款的每一分应该如何销,再加上学业之余打打零工,把初中和高中完整地读完了。
    也就是在这段时间,我学会了对人假笑。
    学会了和菜市场卖菜的阿婆说好听的话,然后阿婆少收我几毛钱。
    学会了討好超市店长的小外甥,然后获得第一手超市打折的信息。
    我不走心。
    我对人的好只是为了求利。
    生活顺遂,处处受人照顾。
    那段日子过得可真不错。
    高中读完之后,我们前往大城市去读大学。
    而房东老婆婆却希望我们可以留下来,帮她养老。
    她还透露出如果我们愿意留下,她在死后可以把这套房子留给我们。
    但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城市。
    承载不了我和姐姐往上走的野心。
    我们要去见识一下大城市的繁华。
    那里会有新的机遇。
    房东老婆婆很生气,可她也拦不住我和姐姐离开的决心。
    人生的分岔路口就在这里。
    以后十数年间,我无数次想过这一天。
    如果当时我选择和姐姐留下来,守著房东老婆婆的旧房子,那在我生病死去之前,是不是可以和姐姐安安稳稳地在一起?
    姐姐是不是能够在我死后过上没有拖累的生活?
    是不是也就没有后续乐园的那些事情?
    可惜人生没有如果。
    我和姐姐註定没有选择平庸。
    我们前往大城市,挤进了不该是我们这种阶层出现的学校。
    姐姐的柔软吸引了危险分子。
    那段时间,我发现姐姐经常皱著眉头,盯著手机,然后避开我出去接电话。
    有令人討厌的东西在缠著姐姐。
    姐姐不堪其扰。
    而非常不巧的是,我不仅没有办法帮姐姐解决烦恼,还开始频繁地流鼻血,掉头髮,没有缘由的发烧,然后进医院住院。
    我知道我生病了。
    但我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。
    姐姐让我在医院里好好休息。
    她说她有办法治好我。
    我送进医院的时候进的是icu。
    我问姐姐住院费预交了多少钱。
    姐姐不让我操心这些事情。
    她只是说,她已经解决了。
    怎么解决的?
    学校食堂兼职是三十块钱一个小时。
    去別人家给別人做家教是两百块钱一个小时。
    icu单住一天是一万。
    我又不是那种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小屁孩,姐姐的兜里有几个钢鏰,我比谁都清楚,她怎么解决的?她付出了什么、预支了什么才解决的?!
    我知道我在消耗姐姐。
    我討厌这样的自己,但我又不能够表现出来。
    姐姐已经够心烦了,我很清楚,姐姐不可能放弃给我治病,所以我不会在那里矫情地喊著我不治了,我应该表现出冷静的样子,让姐姐不必再为了我的心情留在医院哄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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