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里那股废机油味儿,浓得像是能糊住人的嗓子眼。
    几颗钢珠在油腻里打著转,映著灯泡昏黄的光。
    我拿著块破布,擦掉工作檯上溅到的油点子。
    王师傅拎著个破铁桶,正用那把快禿了的扫帚,费劲地把钢珠往角落里归拢。
    他嘴里不停地“嘖嘖”著。
    “你小子……”
    王师傅直起腰,捶了捶后腰,看著这满地狼藉,眼神里五味杂陈。
    “真亏你想得出这种……缺德冒烟的损招!”
    我能感觉出他话里的后怕,惊嘆,还有点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屈。
    这法子,確实够损,但对付陈浩那种人,管用。
    我手上的动作没停,只是扯了扯嘴角。
    没接他的话。
    “对付滚刀肉,你跟他掰扯仁义道德,那是对牛弹琴。”
    我侧过头,目光落在地上那片油污上。
    “就得用他们能疼到骨子里,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方式。”
    我说这话的时候,声音没什么起伏。
   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心底掠过的那一丝冰冷是什么。
    两个人一起动手,总算把这铺子收拾得勉强能落脚了。
    油污太难弄,那股味儿更是钻鼻子,一时半会儿散不掉。
    天已经彻底黑透了。
    厂子下班的汽笛声,早就听不见了。
    是时候关门了。
    王师傅仔仔细细锁好大门,插上门閂,又去检查了一遍窗户。
    但他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家。
    反而走到角落那个掉漆的旧木柜子前。
    弯腰在里面摸索了一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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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掏出半瓶连標籤都没有的劣质白酒。
    又翻出个掉了瓷的搪瓷碟子,倒了些蔫了吧唧的生米。
    他在那张还沾著油污的工作檯边坐下。
    给自己那个豁了口的搪瓷杯倒得挺满。
    酒看著浑浊,一股子冲鼻的酒精味儿。
    他拿起旁边另一个稍微乾净点的玻璃杯,犹豫了一下。
    还是给我倒了小半杯。
    “小子,”王师傅端起自己的杯子,朝我这边扬了扬下巴,透著点不太自然的隨意。
    “今天……算你受累了。”
    “估摸著也嚇得够呛吧?”
    “来,陪老头子我喝两口,压压惊。”
    我心里有点意外。
    这还是王师傅头一回正经请我喝酒。
    还是在铺子里,用这种近乎平等的姿態。
    我明白,“压惊”是个由头。
    更深的意思,是认可。
    在他眼里,我可能不再仅仅是个需要他时时看著的小学徒了。
    而是个能跟他坐下来,喝顿酒,说点话的人。
    我没矫情,也没推辞。
    走过去,在他对面那个同样沾著油污的小马扎上坐下。
    端起了那杯闻著就刺鼻的白酒。
    铺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    只剩下我俩喝酒,还有嚼生米时发出的轻微声响。
    墙上那老掉牙的掛钟,“滴答,滴答”地走著。
    头顶的灯泡光线摇曳,把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。
    我能感觉到王师傅似乎有话憋在心里,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。
    他默默地喝了两口酒,眼神透过浑浊的酒液,落在我脸上。
    这张脸,刚刚经歷了那场算不上有惊无险的衝突。
    此刻却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    终於,老头儿重重地嘆了口气。
    他抬起头,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,像是要看穿我。
    “向前啊,你……跟师傅说句实话。”
    “你这手艺,还有刚才那份胆色,那急中生智的脑子……”
    “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?”
    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,带著一种不容糊弄的认真。
    “你可別跟我扯什么看会的,听会的!”
    “老头子我这双招子还没瞎!那几下子,绝对不是光看看就能练出来的!”
    这个问题,果然还是来了。
    躲不过去。
    我沉默了片刻,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。
    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,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。
    我放下杯子,目光落在灯泡周围飞舞的几只小飞虫上。
    “王师傅,”我开口,声音不高,但儘量让它显得沉稳。
    “不瞒您说,我家里头以前……確实跟这方面,沾点边。”
    我顿了顿,组织著措辞。
    “我爷爷那辈儿,认识一位老工程师。”
    “听说是旧社会过来的,懂点洋玩意儿。”
    这部分是真的,我爷爷確实提过。
    “小时候家里没人管,我就爱往他那边跑。”
    “那老先生脾气有点怪,倒也不撵我,就让我在旁边待著。”
    “看他拆收音机,拆钟錶,有时候手不够,也让我递个零件,打打下手。”
    “时间长了,天天瞅著,听著,可能……就稀里糊涂记住了点皮毛。”
    我巧妙地把我前世的经验,嫁接到了这个虚构的“老工程师”身上。
    用“皮毛”两个字,希望能降低一些衝击性。
    “后来……不是运动嘛,家里也跟著出了点事,那位老人家……也就彻底断了联繫。”
    这个结尾,半真半假,关键的地方含糊过去。
    放在这个年代背景下,听起来倒也有几分可信度。
    王师傅一直安静地听著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杯子上的豁口。
    等我说完,他点了点头,没说信,也没说不信。
    只是又端起杯子,喝了一大口酒。
    “工程师啊……”他咂摸著这三个字,眼神里有羡慕,有感慨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    “那好啊,有文化,懂洋文,能看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图纸……”
    “跟咱们这些傻干活的老粗,那是不一样。”
   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。
    “咱们就知道闷头干,凭一身傻力气,换两手机油。”
    “年轻那会儿,觉得能给国家造机器,光荣得很。”
    “可现在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又是一声嘆息。
    “这世道……真是一天一个样,老头子我有点看不懂了。”
    “以后……以后这日子会变成啥样,谁也说不准吶。”
    老工人的话里,透著一股子对未来的迷茫和隱忧。
    我知道,这是变革前夜特有的躁动和不安。
    旧的体系,那曾经坚不可摧的铁饭碗,都在悄无声息地鬆动。
    王师傅感受到的,是一种无所適从的焦虑。
    我理解他。
    但我毕竟是从几十年后回来的。
    我知道,无论世道怎么变,技术,尤其是过硬的技术,永远是安身立命的本钱。
    我拿起酒杯,轻轻和王师傅的杯子碰了一下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    “王师傅,”我看著他的眼睛,很认真地说。
    “我觉得吧,不管这世道怎么变,只要手里有门实在的手艺,走到哪儿都饿不死。”
    我的语气很平静,但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篤定。
    “工厂要开工,机器就得转;老百姓要过日子,家里的缝纫机、自行车坏了,总得有人修。”
    “只要咱们这双手还能动弹,就不会没用。”
    “真正的好东西,好手艺,什么时候都有人需要,有人认。”
    这话,听起来不太像我这个年纪该说的。
    但它像一颗定心丸,实实在在地敲在了王德发的心坎上。
    王师傅有点愣愣地看著我。
    灯光下,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惊讶。
    这小子,说话做事,怎么透著一股子……老成?或者说,远见?
    就好像……好像他能看到一些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一样。
    老头儿心里估计正犯嘀咕呢。
    他看著我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又像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:
    “向前,你……你跟师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。”
    王师傅的身子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。
    那双浑浊但此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紧盯著我,带著试探,带著好奇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。
    “你以后……就真的打算,一直待在这小小的修理铺,当个……修理师傅吗?”
    昏黄的灯光下,我们师徒俩相对而坐。
    劣质白酒的辛辣还在喉咙里燃烧。
    空气中瀰漫著机油和尘埃混合的独特味道。
    王师傅的问题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悬在了这寂静的铺子里。
    我的未来……会仅仅是这里吗?
    我自己心里清楚,这只是开始。
    今夜,也只是开始。
    未来的路,在灯下,影影绰绰,还看不太真切。
    但它充满了未知,也充满了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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