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4章 无所出(求月票)
    可话到嘴边,又被理智死死压住。
    吕大防此时请辞,看似服软,实则是将烫手山芋扔回给了他。
    准了,便是坐实了亲政便大肆清洗旧臣的名声,寒了更多观望者的心,让整肃军务阻力更大。
    不准,这老匹夫便稳坐钓鱼台,成了某些人心中不倒的旗帜,处处掣肘。
    他目光扫过阶下众臣。
    苏辙垂着眼,眉头微锁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    曾布眼观鼻鼻观心,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。
    许将神色凝重,嘴唇抿成一条线。
    更多人则是把头埋得更低,生怕被御座上的目光扫到,然后单独拎出来承受怒火。
    最后,他的视线落在稍后位置的裴之砚身上。
    年轻的都承旨站得笔直,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清俊,此刻正微微抬眸,迎上皇帝的视线,既无对吕大防的同情,也无急切表忠的热切。
    赵煦心头那股邪火,竟奇异般地被这眼神浇息了些。
    “吕卿年老,于国有功,既有此意,朕也不好不通人情,就准卿所请,以太师、观文殿学士致仕,归乡颐养。”
    殿中响起窃窃私语声。
    吕大防的身子明显颤了颤了,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。
    怔了一下,才深深拜伏下去:“老臣,谢陛下隆恩!”
    额头触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,激起一片凉意,心底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凉。
    官家这一手,既立了威,又没有把他逼到绝路,反而显得皇恩浩荡。
    赵煦微微颔首,不再看他。
    “今日朝会,就到此吧。退朝。”
    内侍尖利的唱喏声中,百官心思各异的行礼,退出大殿。
    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。
    吕相终究还是倒了。
    虽然倒得不算难看,但毕竟已没有实权。
    旧党是去了最大的山头,接下来的朝局,会如何演变?
    军中整肃,又会走向何方?
    消息像长了翅膀,飞快传出皇城。
    范纯仁此刻正靠在靠枕上,手上拿着一本书,看起来还十分悠闲。
    官家让他主理这次军中改革。
    他满口答应,但心里头一直惶惶。
    虽然年节时,上了一道奏折,但也只是投其所好,让官家能够稍稍平息对旧党的怒火罢了。
    也没想官家真会接纳他的建议。
    没料到的是,官家同意他所奏,还将此次改革之事交给他主理。
    军中革新,能是上一道折子那么简单的事么。
    他即便是宰相,也够呛。
    所以,听了幕僚的建议,直接病倒。
    他本也有旧疾,倒也不算真的蒙蔽官家。
    这时,范纯仁妻子王氏走了进来,王氏今年六十,保养得宜,看着也才五十出头。
    进入内室,她挥手屏退左右。
    在床边的一个圆凳坐下。
    “夫君,吕相被罢相,据说过两日便要回洛阳了。”
    范纯仁翻书的手顿在半空。
    他抬眼看向妻子,那双阅尽宦海浮沉的眼睛里,没有太多意外。
    “这么快……”
    他低声说。
    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
    洛阳,西京,看似荣养,实则就是放逐。
    官家走这一步,比他预想的更果决,也更讲究。
    王氏看着他瞬间灰败几分的脸色,心下不忍,但还是将打听来的细节说了:“旨意下的明白,以太师、观文殿大学士致仕,即刻赴任河南府。官家还给足了依仗体面。
    “外头都在传,官家在殿上,是等吕相自己把话说绝了,才勉为其难准了的。”
    这一手,谁也没想到。
    不能不说厉害。
    范纯仁扯了扯嘴角,想笑,却没笑出来。
    官家准了吕大防的致仕请求,却又不让他真正的归乡养老,而是荣升虚衔,打发到洛阳去。
    既全了君臣体面,又彻底搬开了这块最大的绊脚石。
    比起可能引起朝野震荡的严惩,这看似温情的处置,实则更具政治智慧。
    也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看清风向。
    官家并非一味蛮干。
    他有手腕,有分寸,但决心不容置疑。
    “吕晦书这一步,走岔了。”
    范纯仁将书放到一边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光滑的锦被面,“他以为摆出彻底退让的姿态,能逼官家让步,至少博个哀兵之名,稳住旧党人心。
    “却忘了,今上不是先帝,更不是太皇太后。”
    年轻气盛,锐意革新。
    最不缺的就是打破僵局的勇气。
    吕大防的以退为进,恰好给了官家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。
    “那,夫君,我们……”
    王氏眼中的忧色更深。
    吕大防倒了,下一个会轮到谁?
    范纯仁这个同样位高权重,同样被视为旧党中坚的宰相,又该如何自处?
    他此刻的“病”,能挡多久?
    范纯仁沉默的看着窗外,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    “我这一病,倒真是时候。”
    起初或许存了躲避风口,观望形势的心思。
    如今看来,成了短暂的护身符。
    官家刚刚处置了吕大防,短期内不可能再对另一位称病的老臣穷追猛打,尤其还是因公务病倒的老臣。
    否则就真坐实了清洗之名。
    “只是,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”
    他看向妻子,目光复杂,“军中整肃之事,官家让苏子由总揽实务,曾子宣协理,许冲元管日常,又让裴之砚那个年轻人继续跟进章程,这安排,不简单啊!”
    苏辙持重,能稳住大局不崩;
    曾布圆滑,可协调各方关系;
    许将干练,保中枢有效运转;
    裴之砚,则是那把深入肌理,提出腐肉的快刀。
    官家是要用这把刀,却又用苏辙、曾布这些人握着他的手腕,控制着下刀的力度和深度。
    “裴之砚……”
    王氏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。
    不管是夫君,还是平日里走动的夫人们,都有提到过他。
    言语间不乏赞赏。
    也有瞧不起的。
    但有一点,都觉得他正得圣宠,仕途应该会平顺。
    也知道他如今后宅只有一位发妻,不曾纳妾,有些想拉拢,都想送人进裴宅。
    她便也有些意动:“夫君,我听说这位裴大人成婚五载,至今还无所出。后院连个妾室也没有,不若……”
    “不可!”
    王氏话还没说,就被范纯仁给否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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